□黄玲玲

近了年关,舅舅肯定会忙起来。

屋里堆了一堆的篾片,编的几只大箩筐还来不及收口,那魂就被村里的锣鼓声勾去了。“老东西,不要命了。”舅妈的声音一定跟在他身后吼。

也是,七十出头的人了,还当你是小年轻?还能当狮子王?

舅舅不光会织篾器,还会杀猪打猎,还会当货郎走乡串户,当然还会舞狮。每年的春节,舅舅带着一队人马舞一圈狮子下来,能收获几麻袋烟。舅舅舞狮,也并不全是冲着这些烟,是人们看见他的狮队进村,那欢天喜地,迎进送出的热乎劲。

舅舅身上的狮子,有铜铃般的眼睛,阔嘴红舌,身上的“毛”是五颜六色的布片精心缝制上去的。舅舅他们打着赤膊,穿着一条黄绸裤,扎着一条红腰带。小腿上打了绑腿,脚上是一双圆头布鞋,布鞋的头上还用黑线缝了几道棱,像狮子胖脚上的脚趾缝。

这一身行头一装扮,舅舅浑身都来了劲。他举着狮头,弓腰,点着,立马就有了狮子的憨态样。这只狮子摇头摆尾,左跳跳,右蹦蹦,匍匐在地上打滚,围着绣球团团转。时而站立,让我们看到两人汗津津的胸脯,及那双肩上稳稳的脚。时而倒立,翘起的狮子屁股后面高挺着一双圆足。如同一只得了自由的狮子,顽劣得不行。眼睛也在不停地眨,嘴巴也在不停地张张合合,就连身后那条不起眼的小尾巴,也抖动个不停,引起无数孩子伸手去抓一抓。

主家也是好兴致。听见响器越来越近,知道舞狮的就要上门了,于是凳了梯子把彩头挂在高高的横梁上,只等舅舅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来取。

舅舅他们围着桌子打转,不时抬起狮头望一望,锣鼓声声慢,仿佛在揣摩狮子的心思,狮子登上了主人的大方桌,在桌上又是作揖,又是假装脚上打滑要摔倒。锣鼓声却似等得不耐烦,比雨点还急,比炸雷还响。舅舅踩上那人的肩头,从狮头下伸出一只手去,差半尺够不着,那一只手就在上头晃,晃得人们屏住呼吸,晃得打锣鼓的都不记得敲打手上的槌。

霎时,这狮身似长高不少。都知道是同伴托举起了舅舅的脚,舅舅在上头晃悠了几下,飞快地扯下了彩头,喝彩声伴着喧天的锣鼓响了起来,舅舅“咚”的一声稳稳地落在桌面上,晃头晃脑高兴得不得了。

出了这家门,舅舅和同伴掀开狮子皮,一个抓住头,一个捏着尾,并行着。一脸的汗,身上热气腾腾。

村里的狮子王非舅舅莫属,而且称霸几十年。前些年舅舅偶尔也去客串一下,只是力不从心。这一怠慢,狮子就没了灵气,显得呆板。

现在,舅舅看见的狮子是一只用包装绳揉搓得乱绒绒的身子,狮头却是废旧的红绸缎做的脸。玩狮子的是一个人,另一个人敲着一面锣。这人随着单调的破锣声,在人家门前摆了两下头,就算是演过了。舅舅看得直摇头,这哪像个雄狮?一点狮王的亲和劲也没有,一点霸王气也没有,一点狮子的调皮劲也没有。

舅舅望着梁上舍不得抽的两条好烟,手脚迟缓,眼神孤独。他的狮子就这样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