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岱远
“小花猫,上河西,扯花布,做花衣。”——北京的童谣,有许多与猫和老鼠有关。也许是北京的老房子多,自然老鼠就多。不过北京人管老鼠不叫老鼠,而叫耗子。清朝有一本叫《晒书堂笔》的书里说,“京师邸舍,鼠子最伙,俗称耗子,以其耗损什器也。”可见,因为老鼠经常咬坏各种物件,耗费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才得了这个称呼。
耗子是不招人待见的东西,猫自然就成了最受北京人欢迎的宠物。老话说,是猫就避鼠。要说过去北京人家养狗的并不多,可养猫的却大有人在。这么说吧,北京的四合院里几乎没有不养猫的,随便您走在哪条胡同里一抬头,房檐上必定能见到猫的身影。猫与北京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乃至影响到北京人的语言。比方说:夏天的晚上小孩子们爱在胡同里玩“藏猫猫”;寒冬腊月里,家家户户挂上厚重的蓝布棉门帘待在家里不出门,那叫“猫冬”。而小小子们所说的“猫眼”并不是名贵的宝石,而是一种弹球儿。
我对于四合院的记忆,就是和猫联系在一起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住在演乐胡同的一个五进大四合院里。院里十来户人家几乎家家养猫。那些猫的品种可谓五花八门:有浑身精瘦,金黄肚皮上带有白色斑点毛,表情冷漠的梅花豹;有圆头圆脑,性格灵异,通体皆黑,只在尾巴梢上长有一撮白毛的小垂珠;有举止优雅,奶白的茸毛上带着点状黄毛的绣虎……在猫的世界里,这个院子从树棵底下到屋顶都是属于它们的地盘,其他院的猫甭想进来,而它们的领袖是沈阿姨家的大白。
大白是院子里资格最老的猫,当时已经十二三岁了,足有八九斤重,体态肥硕,浑身上下的长毛飘散着,白得发蓝,每一根都透着一股精神劲儿。它方头大脑,钢针一样的胡子总是硬扎扎地翘着,显示出自尊与傲气。很少见到大白跑,它总是半眯着那双中间有条褐色细线的蓝眼睛在院子里悠闲地溜达,偶尔庄重地蹲下来打哈欠。大白确实有领袖的范儿。其他院子的猫,只要看到大白在院子里溜达,轻易是不敢从房上下来的。偶尔有那不知深浅的野猫入侵了大白的地盘,结果都是被大白“嗷”的一嗓子给呵斥出去。
大白的伴侣叫小咪,是沈阿姨特意为大白讨来的一只母猫。按常理说,猫是没有固定配偶的,但小咪的丈夫只有大白一个。倒不是小咪不花心,而是沈阿姨为了保证小咪下的小猫儿都是白色的小绒球,常把小咪圈在屋里不让出去。
小咪体态修长秀气,颜色是那种奶白色的,小尖脸儿,薄耳朵,浑身上下看上去光溜溜的。一双海水一样深蓝的眼睛如碧玉般清凉。和大白的持重相反,小咪轻盈好动,总是在院子里到处乱跑,和这只猫逗逗,跟那只猫耍耍,没有片刻消停。实在没事了,能捧着落在地上的半朵石榴花玩上半天。
不过,小咪也有特安静的时候。有一回,我见小咪蹲在我家门口,凝神静气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墙根儿。我好奇地故意去揪它的尾巴。要搁平时,它早掉头咬我了,可它只是使劲摇了几下,一声不吭,好像是示意我走开。我索性把它抱着放在院子中当间儿,它非常不高兴地“喵喵”直叫,然后又一溜小跑地跑回原地蹲着。我就纳闷了,它这是干什么?于是,我一边写作业一边隔着窗户瞧着它。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我瞧累了,正要走开。突然,只见小咪轻轻抖擞了一下,浑身细细的白毛微微挓挲开,两只小薄耳朵也支棱起来,猛地,小咪蹿向前去,两只前爪死死地抓住了一只刚刚探出头来的耗子。
“呀!抓住耗子喽!”我惊喜地叫出了声。小咪也异常兴奋地“嘶嘶”叫着,不过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爪子里的猎物。我本以为它会一口把耗子吞下去,可谁知小咪却故意松开了爪子。那耗子受了惊,刺溜一下跑了出去,可晕头转向地没跑出多远,就被小咪从后面扑了上去,叼起来抛向半空……直到那耗子被折腾得没气儿了,小咪才把它叼到石榴树下的草丛里,然后扬长而去。四合院里的猫,一般是不吃耗子的,它们逮耗子其实仅仅是一种游戏。
小咪生小猫的时候,就是全院最快乐的时节。那必定是一窝四五个粉团似的小绒球儿,一个月大点时,这些小绒球就可以在院子里滚来滚去了。不管地上有什么小物件儿,都可以成为它们追逐的玩意儿——一个纸团儿、一片落叶、一截毛线头儿,它们都能百玩不厌,活脱一窝小白狮子滚绣球。小猫天性不怕人,只要有人经过,它们就叽里咕噜地滚过来,蹦蹦跳跳地用四只小爪子揪你的裤脚,摇摇晃晃地咬你的鞋,然后奶声奶气地“咪咪”叫着向你问候,那娇嗔细嫩的声音仿佛在说:“跟我们玩会儿吧!”看到这群顽皮可爱的小家伙,即便此时有再不痛快的事,也能暂时抛到脑勺后边,陪它们玩上一会儿。不过,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在院子里待不到两三个月就会都被人抱走。因为沈阿姨家的猫远近闻名,还没到下小猫的时候就早被预订一空了。
顺便说一句,老北京的猫是不能买卖的,因为卖猫被看成破产的意思,所以小猫咪从来是亲戚朋友间作为礼物互相赠送的。
(据《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