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学书

朋友送我几棵瓜苗,西瓜、冬瓜、丝瓜、瓠瓜,根茎有半尺来长。找了一溜建筑隙地,很费力地把料石、砖块一点点刨出来,挖上坑,然后把它们栽上。反正也不指望有多少收获。

没几天就得去浇一遍水。建筑垃圾上积不住水,水源又远,只能掂两桶勉强浇浇。赶上天旱,二十多天不下一滴雨,有时天上来几片云,又走了。几蔸瓜每当中午都耷拉着脑袋。到后来就成天耷拉着。这样的天气对瓜来说,维持生命很是艰难。

垃圾地里的野草好像不惧怕干旱,东一棵西一棵的冒出来,它们对火热的夏日有特别的耐受力。

一两个星期了,也看不到瓜们有转好的迹象。根部的叶子都脱落了,不过顶心依然绿着。我最感兴趣的是把西瓜栽活,一想到在炎炎烈日下能够吃到甜蜜爽口的西瓜,我就给西瓜多浇一遍水。冬瓜、丝瓜、瓠瓜贱,我也不当回事。

后来,因为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出差。我一走,瓜们的生长就更靠自己了。

离家一个多月。其间家乡打来电话:老家下了一场喜雨。家乡从来就没有绝收的年份,雨也一定会有。

回到家已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情。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那几蔸久别的瓜,特别是那蔸土掏得最深、总是多浇一次水的西瓜。好家伙,一个多月的时间,这里已经成了一片野藤杂草攀爬丛生的荒地。西瓜、瓠瓜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冬瓜、丝瓜和各种不知名的野藤杂蔓交织着,杂拥着,在高高低低的胡图茄、野苋菜之类的阔叶草上绞成一团团绿岛。你的叶稍想挤出个脸,我的藤子比你窜得更高。在一个巴掌大的缝隙间,丝瓜的那两粒黄花孤零零地探出头来。在这片波涛汹涌的绿海里,瓜们和野草的竞争比人类还要激烈。

这个时候,拔除野草,把瓜藤顺好已不可能,因为它们已互相纠结成一团,掰开谁都会使对方遭受伤害。把它们都铲掉再种什么东西也已不是季节。我只得作罢。这几蔸瓜算是彻底被草吃了,任它去吧。

以后十天八天总下场雨,这块地的瓜草长势就可想而知。我不死心,既然有花,是否会结个果呢?我抱着侥幸走过去,东瞄瞄,西看看,真好,挣扎到地边沿的一条丝瓜藤居然结了两条丝瓜,水灵灵的。

这天,我又来到这片被野草吃掉的瓜垄,希望再得到一个惊喜。荒地下不了脚,半人深的野草,阔叶的、长蔓的,有些浑身带刺的,一不小心就把你的手脚拉开一道道口子。我小心翼翼地掂起一团藤子,然后慢慢地往上托,再弯下腰勾头看看里面,嘿,真有。野草深处,野藤覆盖严密的地方,竟结了一个大大的冬瓜。冬瓜毛茸茸的,一身青刺,上下一样粗,稳稳地坐在那里。我高兴极了,没想到里面竟藏着这么个大家伙。

以后,我隔三差五地去看它。只有我知道这里有这个冬瓜,妻子已很久不瞧这个地方。

这天早晨,我又来到这片瓜垄。先是听到马达轰鸣,走近一看,钻机正在往地下打孔,几个人正围着机器忙碌。再往前走,长着草和瓜们的地方竖起了一块牌子:三天之内,这片地要被推掉。看样子,这里马上要有一片新的建筑开工。

我揭开厚厚的荒草野藤覆盖着的冬瓜,它还在那里静静地立着,即将到来的厄运它一点都不知道。

我张开剪刀狠心地剪断瓜蒂,瓜蒂很粗,它正在源源不断地向这个硕大的宝贝输送养分,刀口还在滴着汁水,像是流泪。

我把冬瓜扛着回家,因为它太沉了,足有三十斤。妻子看到了简直不肯相信。

我的心中却有些难受。太苦冬瓜了。平时没有人去刻意地管它,也没有人能够在它艰难生长的时候帮它一把,它却长得如此出息。厄运为什么总和它过不去呢?不然它会长得更加成就。我于是想,厄运和一切生物的成长都是相伴而生的,所以随时得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