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 丽

阳光很好的傍晚,我常爱到邻居老王那里去看他劈柴。老王是靠打柴为生。卖一担柴,买一点米,买一块豆腐,或买一瓶酒。他的屋子旁边有一块平地,周边堆码着他的劈柴垛,我们总爱在他的柴垛上晒被子或鞋子。抱着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被子,或者织着毛衣,我总会站下来,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家常。

老王不急不燥地拉锯,在那些死朽而粗糙的树木头里,不断地锯出新鲜洁白的木屑。就像老王把别人看似凄苦的日子过得也自得其乐,有滋有味。他每天重复地锯木头,但能从木头里锯出平实和快乐来。木屑一会就落了一小堆,覆盖着昨天的木屑,一天一天地堆积,覆盖了老王在这里劈柴的日子。太阳的余辉照着鸡公山依山傍崖的小街,照着那些石墙青瓦的老房子上。老王长长的柴垛在夕阳里是淡淡的柔和的金色,散着一股淡淡的树木的清香。旁边不时有挑水或洗菜的人走过,对劈柴的老王说:今天不少。老王笑呵呵地说:不少,够一瓶酒啊,呵呵。这是一种极其本色的生活,我心中常有一种充盈的生命感在涌动,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美好。

老王打柴很讲究,也很老实。总是打那些麻栎树,或松树,都是很粗的。这样的柴很耐烧,所以他的柴很好卖。但这样的柴很难劈,比捡小柴禾麻烦得多。老王老了,没有年轻人的力气,不能一斧子把木头劈开。他先是锯成相同长度,拿铁签子钉到木头里,裂开一个口子后,在口子的边上再钉一个铁签子,这样一排一连钉几个粗铁签子后,木头棒子就裂开了。然后码放整整齐齐的,像一堵墙。看着这墙,老王就觉得心里踏实。

老王瘦高的个子,大眼睛,长脸,白发很短,亮堂堂的,一丝不乱,总是穿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人很精神,根本不像个打柴的粗人,倒像是那里的村支部书记。他家里唯一的电器是一台收音机,还有他自己做的木桌子、木凳子,很精致,但都是原木的本色。还有一些老的章回小说。但他一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哪怕很久没卖出去一担柴。老王的父亲是给鸡公山教会外国传教士做西餐的厨师。他从小生得很漂亮,聪慧可爱,嗓子好,会唱很多歌,深得一个传教士的喜爱,收为义子,在外国人办的洋学堂里受到了一些教育。解放时,外国传教士要撤走,他义父再三恳请他父亲,想把他带走,到国外去继续受良好的教育,但他的父亲不肯。

老王是个苦人。年轻时是鸡公山工会的搬运工人。那时公路还没修通,山上的一切都是靠他们肩挑背驮。后来公路修通了,搬运工会也解散了,他只好到处打短工,这时他的妻子抛下三个孩子撒手西去,最大的孩子六岁,最小的才几个月。没有办法,他只好把最小的孩子送了人,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由于他整天在外忙着挣钱养家糊口,对孩子缺少教育,孩子也没成材,而且不孝顺,老了老了,他还是自己打柴为生。可他还是很乐观,别人说起他的儿子如何不孝,他还有些自嘲地说:他不养我,但他也没打我呀,呵呵。

很少看见他买菜,两棵小白菜也是一顿,一块豆腐可以吃两顿,但常买酒,那种最劣质的瓶装或散装酒,每顿喝二两。他会唱很多流行歌曲,还会很多山歌。有一次,全省各市电视台到鸡公山拍摄风光风情片,其中有一个电视台就请老王唱了好些山歌,且为他录了像,这让老王着实高兴了一阵子,歌唱得更勤了。他的柴垛旁总是聚着很多人,听他唱歌,讲《三国》《水浒》,听他讲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或是听他那爽朗的笑。

现在他的眼睛不是太好了,他还是改不了爱看书的习惯,有时还会拿着放大镜,依在他的柴垛旁晒太阳、看《三国》。政府发给他一些最低生活保障金,按他的标准,也够他吃,但他还是每天出去打柴。他说:人活着就要劳动,不劳动还是个啥人呢。每当他劈了一大堆柴,一块一块地往柴垛上码的时候,他会有点自豪地说:这又够换一块豆腐的啦,呵呵。每当他担回一担柴,擦着满脸的汗水的时候,他会达观地说:这又可以换一瓶酒啊,呵呵。

一担柴,一瓶酒,简单的生活就以足够了。一瓶酒,一担柴,快乐的生活真的不需要太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