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西平

固始县的段宝林先生是全国知名的书法家、画家。

他给人最深的印象总是温和的微笑着,微笑着面对生活、朋友,微笑着面对他70年的人生旅程,微笑着面对他50年的从艺生涯,微笑着面对他硕果累累的艺术成就。

凝望这张大叔式的脸,我想到了一个千古争论的话题:人的属性,善?恶?

先觉得段先生属竹。

说段先生属竹,源于他的坚韧。段先生6岁入私塾习字,70岁笔耕健朗,虽人生多年立根“破岩”中,但他“咬定青山不放松”,只要有一条窄狭的云隙,他总能看见万道霞光。与其说他在追求书画艺术道路上长跑不止,不如说书画艺术的灵光总在照耀着他曾经“破岩”似的灵魂,帮助他度过那些波谲云诡的岁月。

小城不大,70年固守,用他的艺术翠竹,一枝一叶地为小城扬名。他没有在小城以外寻找大树栖息,他成了小城对外递出的名片。

说段先生属竹,根于他对笋的帮扶。孤竹难以摇曳成林。他任县文化馆馆长期间,紧抓人才培养,一批在茫茫原野上摸索的年轻人很快脱颖而出。他像个艄公,把懵懂的孩子一批又一批摇到河流的对岸去。看他们越飞越高,鸣响划过蓝天。

小城的一切艺术都和他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段馆长几十年的位子,他坐出了特殊的含义。

段先生更是一棵虚心的竹子。从小城的案几到江南流水,塞北大漠,都留下他跋涉艺术的足迹。65岁,他收拾行囊再当学生——去中国美术学院高研班进修学习。他说,在艺术大海面前,每个人都是拾贝的孩子。

他继续着他孜孜不倦接竹竿的艺术人生。

曾不止一次猜想,一个如此对待人生、对待艺术的人,他的灵魂一定是温润的、透明的,他的心灵一定属玉,否则,他的人生旅途将会是另一番光景。

他是悬壶济世的资本家的孙子。爷爷段鸿魁从外地来固始创办了小城第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全科医院——鸿魁医院,父子圣徒一样为百姓带来福音。日本鬼子来了想劝段鸿魁当维持会长,他逃避了。小鬼子一把火烧了医院。鬼子走了,段鸿魁重建医院,1956年捐给了政府。

这个本来荣耀的家庭,却成了青年段先生逃不脱的魔影。1961年,段先生高中毕业,他以遥遥领先的高考成绩,位居全县第一。年少的他风帆正满,挥笔只填了“清华大学”一个志愿。然而,炎热的暑假里他等来了冰凉的消息:“成分高”,他被取消了录取资格。

很难想象一个18岁的青年对此突如其来的人生大地震是怎样应对的。段先生理想的宝塔一定震出了无数道裂痕。

1963年,段先生再次尝试参加高考,又考了个全县第一。同样的原因,他开始了他临时工的生活。1965年,他考入县水利局做工程员,直到1972年,以人物画《山里边还有三户人家》在河南省美术界一炮打响,他才算踏上通往艺术殿堂的第一级台阶。此后,无论生活怎样跌宕,无论事务多么忙碌,他都是披蓑戴笠、风雨兼程的人。

说实话,对段先生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对人生转折点上心灵地震的减震处理方式。不能简单地把这种磨难理解为人生的“东方不亮西方亮”,或是“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也为你打开一扇窗”的俗套。我想,人生突如其来的意外,是对人的灵魂硬度的裸检。面对关口,一个人常常会拿出刀子、斧头见血一击,拼命一搏。不过,高明的人用刀子斧头,挥来舞去却并不对准别人,也不对准社会,而是对准自己的灵魂开凿。石屑飞迸,峰峰棱角凿平,深藏灵魂的瑰宝开颜了。

段先生就是这样的凿玉人。他知道人人心里有块璞,凿璞为玉,不借外力,不靠愤气。否则,玉碎人灭。

最近,段先生把他巨幅画作《古城印象》和长卷小楷《龙湖集》无偿捐献给了小城博物馆。多年来,他的艺术作品几乎没有门槛地走进了千家万户。一座小城因段先生而感到精神的暖意。

感受段先生,我还想到了一句古诗:渭城朝雨浥轻尘。又想到了一句古诗:天街小雨润如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