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富

生于1932年,卒于2012年。在人们热热闹闹迎龙年的鞭炮声中,在儿女浓情蜜意的关爱氛围中,在孙子孙女孝顺纯真的注目礼中,走过她艰辛而又幸福的80年人生历程,仓促然而安祥地溘然长逝——我的母亲大人!

母亲走得仓促,让我料想不及。去年的天气格外冷,这是患有哮喘的母亲的天敌,但母亲顽强地挺了过来。就在去年腊月20日,她还顶着凛冽的寒风从老家徒步2公里去赶集。后来大哥说看她那样子,应该能“奔九”的;母亲走得安详,也是我料想不及的。哮喘病的结果是心肺功能衰竭,仅靠呼吸机延续生命,那种症状是漫长而痛苦的。而母亲则在一小时内十几分钟的难受里安然长眠,我那时真的以为是母亲累了、困了,需要休息。腊月26日,妹妹把母亲接到了信阳。天更冷,母亲无力走路和说话,饭量也很小,我依然感觉是寒冷的缘故,就没过去看。此时的母亲哪儿也不想去,就愿呆在妹妹家不动。要搁在往年,母亲不是这样的,去接迟了,她还会怪罪。腊月28日,五弟把母亲接到他家;腊月29日,我又把母亲接到自己家中。哪知,这一接便成了我与母亲的永诀……

在我家中永别,那是母亲的垂怜,念及了孝子的孝道。故腊月29日中午来时,母亲虽已无力,但脸上仍带着笑意。母亲脸上的笑意只有一瞬间,随后就是不舒服。我问她哪儿不舒服,她说浑身都不舒服。此时,母亲的声音已是很微弱,可我就看不出有病或突发性重病的征兆。中午的年饭她只喝了一口骨头汤。而这口汤就成了母亲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顿午餐,也成了我永远的记忆。

记忆中的母亲,不是一个背影,而是一张肖像:大红的毛线帽子罩着她只有几根银丝的天然卷发,老红的对襟棉袄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双臂柔顺地自然下垂,棉袄的金丝绒长领小心地烘托着她略有光泽的脸庞,柔和的自然光里,她细眯的眼睛和每一道皱纹都在散发着幸福的笑意……这是在去年的春天,我有心的女儿不经意为母亲定格的最后一个瞬间——

昔生我矣,慈母倩兮;今来我思,母亲有知。母亲是个没有文化的仁者,仁者想必是有在天之灵的,心灵感应,阴阳无碍,母亲应知。母亲知己、知人、知儿女,不在言语,而在心里。这与母亲的经历有关。母亲生在一个大财主家,却目不识丁,且不知自己的生辰。这是匪夷所思的。其因是母亲自幼丧母,而继母跋扈,加之其父懦弱败家,母亲在深宅大院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十多岁就匆匆嫁到了李家。一进李家,又遇到后妈。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苦熬20多年,并生下我们兄妹六个。直到我在乡里当中学教师,她才开始了自己亦苦亦甜的好日子。苦的是她有六个儿女,吃饭、穿衣、上学,都需际她和父亲在地里去“刨”,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是无法达到“温饱”的;甜的是家里总算有一个“吃皇粮”的人了。那时,母亲就愿意到镇上看我,不光是她赶集到镇上有了歇脚和吃饭的地方,遇到熟人偶尔还可以炫耀一下。11年里,母亲永远是在路上的形象:右手着一个装着鸡蛋或是青菜、米面、腊肉的篮子,一双布鞋里装着的小脚,吃力地迈着碎步从家里走到我在学校的家,为我送去她不舍得吃的食物……简单地重复,无声无息。但行为举止间,我感到了母亲在清贫中的窃喜。这种无言的让我探不到底的慈母之心,是在我为人父之后才体会到的。之前,我却不知也没有为母亲做过什么。但母亲并没有因为这种零回报而感到伤心,她却把这种伤心无意间根植在我的心灵。

1991年,我离开了家乡,来到信阳。以前母亲看我,变成了我去看母亲。可我当时很落魄,为了生计东奔西跑,无暇顾及母亲。想必那时的母亲盼儿回家一定是望眼欲穿的。几经周折,我到了报社,生活相对稳定后,每经月余回家看望母亲一次,母亲甚是欢心,总要为儿子带上一些青菜、红薯之类的食品,而我则给她拿去一包饼干或是一包蛋糕,送拿之间,母亲便知足地快乐无比。母亲不但知足,且忍让、宽容,这不仅是对内。在我老家有着300多户的村子里,母亲一生从没与他人发生过口角,村里人都说她是老实人。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母亲的老实是一种仁慈的智慧,她心里有数。母亲的有数却挡不住天数,她知足地走了,却给我留下了尽孝的不知足和无尽的哀思!

母亲走了,走得很仓促,令我遗憾,但母亲算是无疾而终、寿终正寝,这也在我的悲伤中平添了些许安慰;母亲走了,虽然她不知、我也始终不知她生于何日何辰,但想必也没人能知其何时来到人世、何时离开人世。因而,不知生死,却能知足而幸福地活着,又知足而幸福地离开,母亲也算是一个生活的智者。而我有幸继承了母亲的这一衣钵,这也在我的离愁里平添了些许慰藉。故而,自辞世以来,母亲的幸福感一直陪伴着我,并在她以往不苟言笑的音容笑貌里,想到了我们孝顺的幸福和她幸福的生活。生活着的我,不觉白驹过隙,转眼母亲已辞世近80日。但母亲的笑犹在目,言犹在耳,举止映于脑海,精神荡于胸怀,魂萦梦牵,寤寐思念,挥之不去,无以慰藉,适逢清明,是以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