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农

过年放鞭炮是行之多年的民俗,听着很热闹,喜庆;但近年来也渐渐有些变化,我们这里大年初五的鞭炮畸形火爆,明显地超过了除夕和初一;这一夜很不容易入睡,只好看书。

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财神的地位一向很高,现在则越来越高,这一夜想正常睡觉自然是梦想。我并不反对发财,但如果老是夜不能寐,逼人开夜车,那么这财不发也罢。

岂但在今日之中国,就是在古希腊,财神的地位也炙手可热。阿里斯托芬的喜剧《财神》之最后一场也就是第七场,写大神宙斯的祭司也跑来迎接开了眼的财神(Ploutos),他坦白地说:

因为自从这财神开始看得见以来,我一直饿得要死啦。我虽然是那救主宙斯的祭司,却没有什么东西吃。

在以前,大家没有钱,有时候一个商人为的在路上得了救,有的人为的避免吃官司走来献祭,也有人还愿宴会,也来招我祭司去。但是现在全然没有一个人来祭祀了,也没有人进庙来,除了千百的来“方便”的人们。(止庵校订之周作人译本《财神》,与《希腊拟曲》合订为一册,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年版,第49页)

圣洁的神庙变成公共厕所,祭司只好跳槽了。“世间的一切都服从于财富”(第9页),于是甚至连宙斯自己也不请自来地加入到迎接财神的队伍中来,再也不那么高高在上了。阿里斯托芬胆大包天,他讽刺的力度真够邪火的。

按照这喜剧中的介绍,财神本来是个瞎子,因此人间的贫富全然乱七八糟,后来他经过一场成功的手术以后睁开了眼,从此普降恩泽。而根据穷神(Penia)的意见,财神开了眼其实很可怕,完全平均的富裕决非好事,政客们钱多了就尤其糟糕,他有两段台词道:

若是财神仍旧看得见了,把财富平均地分给了人,那么将没有人愿意来搞技术和学问了。(前引书,第24页)

且看那城邦里的政客们吧,当他们还是贫穷的时候,他们对于人民和城邦是诚实的,但他们一旦从公家得到了财富,便立刻变成不诚实的人,他们计划对付群众,要与人民为敌起来了。(前引书,第26页)

这些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富裕的程度不会也不能完全一样,财神爷也不能是睁眼瞎。可惜他忘了说,人间的贫富差别又决不宜过大——而现在的问题正在这里。

古希腊的文化遗产很值得仔细研读;而过去,“言必称希腊”的讽刺把人们给吓住了。

周作人译本《财神》原先在《阿里斯托芬喜剧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一书中,最近已被收入《周作人译文全集》第三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我读的则是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的《苦雨斋译丛》本。

(据《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