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鸿孝
豫南,40多年的行吟和期盼。
豫南,晴日板结、雨来泥泞的土地,却是子子孙孙繁衍的沃野。地图上的小不点,留存楚令尹孙叔敖凿石开渠引水灌田的史迹,铭记陈政、陈元光父子八千里路入闽开漳的功名,传诵清代大植物学家吴其濬沿河辟建植物园的佳话,光耀一代共产党人传播真理星火、开辟豫南根据地到跃进大别山的伟绩丰功。
豫南,又是穷与苦的丛生地。“南山坡上种熟地,北大冲里开生荒,东滩栽桑撒蚕卵,西洼放牧牛和羊……”一代代人念兹在兹。风灾来了,旱灾来了;旱象未除,涝灾又至……“民之劬劳兮,辽辽未央兮”。男人把苦难塞进烟斗里燃烧,带给耕田上风化雨蚀,女人则把创伤埋在家务堆里生计梦里。多灾的土地生长着庄稼、生长着爱情、生长着不懈垦殖的故事,于是有了灶王爷的传说,有了千千万万个“郭丁香”……
大别山教我立起,史河水滋养我血液。我学着前辈人,走在豫南土地上,坑坑洼洼、磕磕绊绊、一跐一滑,每一步都扣在历史的琴弦上,苍凉的旋律回荡的是农家的精神底色。
你到过豫南读过固始吗,见识过豫南人的胼手胝足、淳朴大气吗?品味过《郭丁香》吗?我掮公差30年,走着这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与面谋与目谋与神谋的都是风景都是歌都是情。
近处的亲戚来了、远方的朋友同事来了,主人像过节日一般。一家老小,街上买、地里拔,倾其阮囊为七碟八碗、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外面的世界精彩,故里的人世沧桑……日子在席间嚼得多滋多味。别时还是依依不舍,相约来日再相见,再道亲朋不走不亲。
豫南春来,草茂木荣,村村寨寨缭绕绿色祥云。田埂上,农夫扛起犁耙,牛背套上绳轭;菜园里,老人剔栽侍弄,一畦畦菜嫩嫩的、水淋淋的。油菜花扬起遍野金黄,布谷声中,农夫牛鞭一甩,犁铧翻起泥土浪花。
村庄里青壮年劳力呢?此时在千万里之外商海里踏浪,中年人就山一程、水一程颠簸在路上了。路的一头是村庄的清晨,鸡鸭鹅吵嚷着出笼,摩托车、机动车流出村头。县城,闻声敞开新的一天。
大雁南飞,故人南来,是豫南独有的风景。豫南人经历了太多太久的离别。1300多年前,豫南古道上,车辚辚,马萧萧,旌旗猎猎,陈政、陈元光父子奉诏率58姓3600人从这里远奔闽粤交界。“开漳圣王”戍闽42年里,厉行新政,镇抚土著,除乱安民,直到马革裹尸血溅疆场……圣王殉职170多年后,王审知又带乡民5000人投义军辗转入闽……豫南人、闽地客从此留在了蛮荒之域,传播豫南人的吃苦耐劳,屯垦、兴教、治水、务农桑……中原文化像蒲公英的种子飘扬海内海外。而今,阔别的同胞终于回来了,大别列队,史水奏乐,古老的村庄、河畔、古城遗址,静静视听宗亲同胞们寻根谒祖、上香叩首。相见时难别亦难,揣上一抔故里泥土于怀中,擦擦眼睛上路了。闽台祖地——固始与海内外便有了相连的根脉。
我的乐土是豫南一个小小村落,聚集了祖辈裹足于此的人们。同代人中我是沐浴改革春风第一个走出村巷的幸运儿,家居城关28年,谙熟了城关街巷、楼宇,然而穿梭闹市城厢,常常走到了乡下,走到儿时的村子里……野水塘边摘菱角、剥芡实、掏黄鳝……扯开的一条条苍白、弯弯的羊肠道上耍不尽的童年。村庄的林荫,秋田的黄荒,小桥流水,皑皑白雪,老人的满面沧桑……唤我在城乡之间一路风尘。我的眼睛始终顾盼两个群体。我一向是迟钝于透过什么看到什么的,此时,登上城堞,我沾了古人的灵气,浮想联翩……
豫南的苦日子让前辈们扛走了,留给我们的是另一种境界。含哺鼓腹,土坯坑、土锅灶的冷暖挥之不去,高档沙发、茶几装点一室生辉,耐得我频频擦拭飘落的粉尘,一月月、一年年过去了,我是在享受富丽呢,还是为物役而累,我又记起了当年茅屋里长板凳的简便,本是土里生,弃不去灰土的亲近。
今秋,豫南大地端出一片金黄的那一天,我探访的双脚踏进大别山深处。坐古树下,山坳打开空调,依山的农家阁楼揽我入怀,超市里难见的山肴野蔌陈上方桌,一时间清风拂面,山腰飞泉入厄……我陶然于都市公园的凉亭里。
我的脚步就在这城乡之间流连,我在丈量着距离,期待着来日。曾染足齐鲁寿光、吴越绍兴品读农业产业化城乡一体化的鸿篇巨制,驱车、徒步山阴道上,他乡的我,竟有些忐忑、有些恋家……
凭栏遥望,豫南固始何处?
我寻寻觅觅,两千年文化不仅是广告词,固始文化底蕴、文化积淀是生生不息的,需要一代代传下去,激发更为强烈的创造欲。月夜我独步史河岸边,掬一把凉水洗面,顿时,古往今来固始多少人与事都随乡愁到心头。我和母亲河一起静静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