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子

在这样一个细雨霏霏、宛若清明的清秋早上,我驱车参加我的老师的葬礼——这位我最尊敬、同时也最器重我的老师。

一路上浮现在我眼前的,都是他的影像:时而是他那微皱着眉头、轻咬着嘴唇,在讲课的某个间隙所表现出的凝重;时而是他微闭着双眼、微扬起头颅在讲台上来回踱步所流露出的沉醉;时而是闪耀在他深邃漆黑的眼睛深处、发现学生某种天赋时的那种惊喜之光……

曾继发老师,高中一年级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喜欢作文,喜欢把每一篇文章写出新意,喜欢抒情和排比句,有一种男孩式的豪放。于是曾老师把喜欢纵横捭阖、引古论今的我称作豪放派;把喜欢小桥流水、吟风颂月的另外一位女生梅子称为婉约派。自然地,燕子和梅子成了语文老师的宠儿。

那时曾老师和我的父亲同事,因为曾老师国学底蕴特别深厚,同为语文教师的父亲专门把我送到他的班级。

曾老师是传统的,不像有的理科老师那样穿着拖鞋及背心就上课,他永远衣着规整而严谨。平时不苟言笑,讲课的时候却非常地投入,富有激情。记得他给我们讲《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时候,他充满沉醉的赞叹、形象生动的描绘、深入细致的分析,把富足的唐朝、华丽的唐诗、浪漫的李白一起送到了我们面前,引起学生浓厚的兴趣和强烈的共鸣。受到感染,过去只喜欢现代文学和外国文学的我,从那一天起开始了对古体诗词的热爱。

曾老师一直在鼓励和开发我。我的每一篇文章他几乎都会在班上朗诵和点评。这是形成我对文学矢志不渝的热爱的重要动力。

在那个文化刚刚复兴的年代,我们可读的书还不是很多,鲁迅是我们共同崇敬和喜欢的作家。他犀利的文风和正直的为人都深深地影响着我们这一对师生。

后来即便是在他退休后,甚至在近些年,每当我有挫折和困惑,总还要求教于他,始终受到他的鼓励。我的父亲十几年前就去世了,这时的恩师,更像父亲一样给我以人生的指点与鼓励。这些是我在事业上、在文学上不断进取的源泉。

曾老师就是这样的一位令人信赖的长者。他不仅为师如父,同时也为父如师。他对子女的教诲也伴随他的一生:勤学、勤政、勤勉。因此他不仅培养了满天下的桃李,也养育出了新一代的将军儿子,大别山的骄傲。

在我熟悉的盘山公路上,我的眼睛一直是湿润的。然而这些涌出的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些遥远的回忆和感动。他去了,留给我们的不是悲伤,而是成功的人生范例,是中华传统精神的弘扬。八十三岁,无疾而终。他已经有计划地、无怨无悔地、从容地走完了他的一生,从容到碑文都是自己写好的。

在碑文上,不知是他的哪一位得意门生写道:大别苍苍 淮水茫茫 师恩如海 山高水长。作为一个作家,我很惭愧这首好诗不是出自我手,但我相信它代表了所有学生的心声。

一路上看到远远近近的乡亲们都拿着祭品向曾老师的墓地云集,他们不停地讲着他生前的乐善好施、他的乡里乡情。这是我看到的最为壮观的葬礼了,吊唁的人们铺满了整面山坡,一直延伸到路上。这些人带来了默默无言的敬意和绵延不断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