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星星

1961年,我在读小学,随着父母全家搬到豫南名城——信阳,开始与浉河交上了朋友。

浉河宽约一二百米,水深不过一两米,舒缓的河水由西向东穿过信阳城区。我家住在河的南面,算是郊区,沿河岸边是大片的菜地和农舍。学校和主城区都在河的北面。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浉河。河上有座木桥,由报废的铁道枕木搭建而成,因常年失修,摇摇晃晃,只能走人和平板车。那时候的信阳城区人口,估计不到十万。

清晨,东边的太阳才刚刚露脸,那势不可挡的光芒已经给远山和楼房的尖顶抹上了金黄色。宽阔的河床上弥漫着一层淡淡、薄薄的雾气,随着太阳的升高渐渐散去,所有的景物都慢慢变得清晰,能见度在此刻称得上一天中的最佳。浩大的天空,万里无云,清澈、湛蓝、耀眼。河面上的空气,清新得如水洗过一样,沁人心脾。桥上冷冷清清,没有几个行人。我背着小书包,和一起上学的几个孩子在桥上边走边玩。

万物正在苏醒,河南岸的公鸡率先打鸣了。不知是哪家的公鸡,“咯咯”的叫声从遥远传来,在空荡荡的河滩上空回响,显得格外清脆、嘹亮。在河南岸相距很远的地方,又有另一家的公鸡,听到了同类的叫声,开始与它对叫。你一声,我一声。每回都是一只先叫,只一声;另一只接着叫,也只一声。哥俩轮换着叫。没有抢先的,也没有不应的;没有多叫的,也没有不叫的。都懂得规矩,秩序井然,循环不停。它们像是在对唱,又像是在对阵叫骂。两只公鸡虽然隔着几里地,互不照面,也不认识,但是天天对歌,劲大得很,似乎都想压过对方。

每天清晨的公鸡对歌,也有例外发生。一只叫了,半天没有别的回应,或是另一只几个回合就不叫了,败下阵来。没了公鸡对歌,这让我们一帮孩子扫兴。每当此时,我就上场了。反正走着也是闲着,不能冷场,于是我就学着公鸡叫。这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挑战。大概是听多了,加上本人天生具有模仿天赋,发出的声音还挺靠谱。而那厢公鸡听到我的叫声,立即回叫,真把我当成了它的同类。我顿时来了精神,一声接着一声回应,一声比一声更精益求精。我在想,我是人,人肯定要比鸡强。我个头比你壮,肺活量比你大,智商比你高,我还能比不过你鸡?小样。我的同伴都为我喝彩,行人也报以微笑。我暗示自己:在这关键时刻,不能害羞,不能中断,不能掉链子,否则太丢面子,丢人类的面子。我虽人小,却肩负着证明“人定胜鸡”的重担,说什么也不能输给一只公鸡!

就这样,每天河南岸的鸡一声,我一声;我一声,鸡一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不知不觉地我们就过了浉河桥。鸡的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我将要进城也不能再叫了,人鸡对话宣告结束。我带着一脸的满足继续走在上学的路上。

公鸡长期强霸浉河歌坛、一枝独秀的格局,不幸被我的加盟彻底搅乱了。我为此得意洋洋了很长时间。

半个世纪过去了,浉河两岸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河南岸的菜地和农舍变成了高楼大厦,木头桥换成了四车道混凝土大桥。桥上从早到晚车水马龙,嘈杂声片刻不停,震得鸡耳欲聋。噪声塞满了原本宁静飘歌的空间,“乡村歌手”们的舞台眼睁睁地被城市化。“环境太不给力”,公鸡们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纷纷低下了高贵的头,再没有兴趣引吭高歌了。而我也早已长大成人,远走他乡。从此,公鸡与人类的互动在浉河上空销声匿迹,我们往日的游戏竟然成了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