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我朝坐在外面长椅上排队候诊的病号们喊道。

一位戴墨镜的壮年汉子走进来坐到我面前,他把眼镜摘了下来。只见他双眼四周发炎,连眸子都红了!我一边往病历卡上记录,一边批评道“裴同志啊,你咋拖到现在才来治呢?看看你的眼睛红成啥样了!”

“我近来天天熬夜,白天又要上班,顾不上。”他说。

“你得马上住院治疗。”

他强调着不是理由的理由:“那可不行,我在无线电器厂上班,路远,又忙。”

“噢——你认识钟玉华吗?”我饶有兴趣地问道。因为钟玉华是我们这座小城鼎鼎有名的青年硬笔书法家,原先也在无线电器厂上班。不久前,上级部门根据他的专长,调他到省教委工作了。

“就是扒去一层皮,我也认得出他!”

裴尚广瞪着红红的眼睛,愤愤地回答我。他那神态,那富有感情色彩的语调和抬高了的嗓门,显然不符合一个病人的身份。“他算什么东西!大夫,我是他的车间主任,我最了解他。”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听他继续讲。

“他不就是出版三两本钢笔字的书嘛!有啥了不起?不止我一个人,许多人对他不务正业有看法。虽然他按质按量完成了车间规定的产品计划,可俺厂是搞无线电器的,你钟玉华工余时间不会搞搞这方面的研究?为啥偏要捣弄钢笔字?”

我摇摇头,表示对此没听下去的兴趣。裴尚广疑惑地看我一眼,从口袋掏出手帕沾沾红红的眼睛,却又对我说:“我最近还听人说,钟玉华结婚前,也就是在兰州不是在南京上大学的时候谈过好几个姑娘并跟其中一个人称校花最漂亮的还发生了两性关系以致人家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女学生怕误功课没办法只有抱着哇哇直哭的娃娃一边哄着一边坚持听课。有人讲,这个女学生生的孩是男孩,胖乎乎的,也有人说是个女孩。……”

“哈哈哈哈!”

裴尚广讲到这里,我忍不住乐出了声。

“大夫,钟玉华这种人怎么能重用提拔呢?”

裴尚广极认真极严肃地又对我讲:“这段时间,我天天夜晚写检举揭发材料,趁严打运动,要求上级赶紧调查群众反映的钟玉华的情况。——由于熬夜,才硬把眼睛搞坏了!”

我恍然大悟。开始还以为他的眼疾是由于细菌感染引起的呢。我长吁一口气,说:“依我看,你就不用住院了,打针吃药也可以免掉。”

“那我的眼睛咋治好呢?”裴尚广急切地问道。

“好好闭目休息,别再让眼睛疲劳了!”我只好命令他。

“不成,不达目的,我睡得着觉吗?”他似乎要跟我吵架。

“那……”我摊开双臂,表示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