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不屙蛋的深山小镇,居然有了“可口可乐”冷饮店。店设在镇中十字街头,整日吸引着一群群开“洋荤”的人,尤其是那些衣着时髦的青年男女。在店门口左旁,一老妇守着一张摆几瓣西瓜的八仙桌,生意清淡,仅有一个扯女童的乡下盲老汉和一个腆着肚皮、掂公文包的人,在津津有味地啃着瓜。

卖瓜老妇拿一把芭蕉扇不停地赶着苍蝇,并朝往来的行人劝道:“称一牙吃吧,保险甜。”

人们一看那半生不熟的西瓜,纷纷摇头。大部分人径直往“可口可乐”走去。

从冷饮店传来阵阵立体声的流行音乐。那掂公文包的人边啃西瓜,时不时地还偏过脑袋朝那里翻翻眼珠,牢骚道:“乌七八糟的,这成什么话!”

盲老汉仰脸望着天,像是自语,又像是打听:“这是谁家死人了,光听吹吹打打的,咋没有人哭啊?”

“开冷饮店的后人死绝了!”卖瓜妇恶狠狠地接住腔。她本来还要发泄不满的,但从“可口可乐”走来一个小伙子站在了八仙桌前,于是忙掂起秤问“称瓜吃哩?”

“你这瓜,瓤儿可不咋样啊?”小伙子坦率地说。

“不甜不要钱。”老妇对他说。

“我买一个囫囵的。你能不能挑个好的?”

“可以可以。保管挑个沙瓤的,不好不叫你要。”

“那中。”

卖瓜老妇从身后的瓜堆里搬出一个,挺懂行的用手拍拍,又轻挤两下侧耳听听,说着“这个瓜好”,然后过了称:“十六斤。六哩六毛,十斤一块,一块六。”

小伙子从兜里掏出钱,攥在手中。他对老妇说:“把瓜切开,我看看。别是生瓜了。”

老妇回答:“不用切,保险好。”

从冷饮店又出来几个拿冰糕吮着的人,围过来也帮着腔:“就是,切开叫看看嘛!”

卖瓜老妇瞧瞧众人,不情愿地拿起了刀,“哧”地一声下去,哈,大白脸!

围观者纷纷笑着。小伙子说:“我不要了。”那老妇脸皮一沉:“这瓜哪点不好?不就是色有点浅吗,你这个年轻人!”

“咋了?”小伙子脸色变得也不好看,“你让大家看看,这瓜明明不熟嘛!”

“我背了运,你就这样走啊?”她话中有话。

“那你也不能讹人哪?”小伙子说。

“你说谁讹你了,咹?”卖瓜老妇扯高了嗓门。“是我拉你叫买我的瓜了?你既然这样说,那你今儿个非买我的瓜不中!”

小伙子的衣角被卖瓜妇死死拽住了,挣也挣不脱。一些路人劝小伙子,干脆把那个瓜买着算了,值几个钱呢。小伙子很识劝,从口袋又掏出刚才数好的钱朝卖瓜老妇一递:“好好,这瓜我买了!”

她松开手,望着小伙子一怔,瞬间,叠满皱褶的脸上竟泛出几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淡淡的血色。稍停,便一把接过了钱。

小伙子把两截瓜一起抱住,高声说着:“嘿嘿,好瓜!”双手举过头顶,“嘭”一家伙摔在了街心,他就扬长而去。

“这小年轻,看那德性!”那腆肚皮、掂公文包的人用手帕擦擦啃罢西瓜的嘴。

盲老汉唠叨:“唉,有瓜吃就不错了,甜不甜该咋着?年轻人到底没受过啥罪。民国三十一年,别说吃瓜了,拿着大洋连粮食都买不来;还有一九五九年过粮食关,饿死多少人哟!”

目击者有的在发笑,有的在窃窃议论,无不为小伙子的行为感到好玩。不过,谁也不会费神探究,只是说他钱花的太冤枉。

在街头,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平息下来。

“可口可乐”冷饮店的流行音乐一直未停,仍然吸引着一群一群的人去尝新鲜。

片刻,卖瓜老妇也恢复了常态,尽管她的瓜不好,但她依旧叫喊着:“买瓜呀,不甜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