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发亮

“三年自然灾害”后期至“文革”初期的那几年,折腾和动乱还没有完全波及广大农村,中国农民还算过上了一段自给自足、安稳祥和的日子。

记得那些年月,我家的粮食基本够吃,冬天用碎米、红薯等酿制一大一小两坛子米流酒,过年还杀了一头大肥猪。那时,进入“腊八”,特别是小年过后,父亲每天都赶集上店,挑柴卖草,置办年货。母亲洗浆清扫、腌制烹饪,做好过年的各项准备。这样,过年时,小孩子们才能着新衣、啃糖枣、玩鞭炮。难怪母亲说,大人盼望着种好田,小孩盼望着过大年。

春节主要是团圆祝福、走亲串友,共叙情长。关于亲情往来,我们家乡有句大实话,叫做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不走了,是说代沟情分疏密的渐进渐远。那时,我家有点不一样,几代的亲戚都还在走动,大半个正月,人来客往,几乎天天有客,顿顿不冇,固然热闹有加,但也忙碌劳累。母亲认为,东西越捎越少,亲戚越走越亲,亲门近支的,平时没得空闲,年节能走到我家,就是看得起咱。母亲待客热情,一边干着活,一边说着话,问候、关心之类话语总是少不了的,有时还讲些新鲜事理。她常常说,烧火要空心,待人要实心,因此我家稀罕一点的副食品,全部用来待客,我们小孩子很难吃得到。每每想到此,我们也是恨得“牙根痒痒”的。

我做过比较,我家的客人就是比众叔父家的多,当然好吃的食物也比他们消耗得快。为什么要这样呢?当年,我询问父母。母亲说,你今年也十岁露头啦,你与你父亲都是这个家庭的长子,正应该利用这个机会,让他告诉你他的过去。原来,父亲14岁那年,爷爷被日本人拉壮丁烧死,奶奶领着幼弱孤寡,撑持门户。在亲朋的帮助下,父亲勇敢地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跟着大人学做农活,犁田耙地。父亲犁田,站在水田里,与犁把高不了多少,大水牛也瞪起疑惑的目光,不肯听使唤,想必那情景是多么艰辛苦寒。父亲给我讲完似乎还有话说,母亲接住了他的话茬。她说,我们之所以这样,既是报答先辈的恩德,也是做给你们看的。长子是家庭的“门面”,应有所担承,负起责任,养成容人之量,舍得贡献,要为弟弟做出榜样。这番话语,对我有很大影响,慢慢我才懂得,这是母亲教育儿子做人做事的基本识见。

年节一晃就过去了,母亲在清理残余什物时,总是长长地舒缓一口气,注视着宅前的农田,爱说一句内涵丰富的话,即“年好过,月难延”。这句话表明,尽管春节期间母亲十分辛劳,但她感到非常快乐;这句话还表明,虽然年关已经过去,但她还要带领儿女们,带领她的全家,去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迎接今后的日日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