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乡亲的日历上排满了节日

谁家的儿子结婚了

——乡亲们的重大节日

谁家的姑娘出嫁了

——乡亲们的重大节日

谁家的媳妇生孩子了

——乡亲们的重大节日

谁家的儿子参军上大学了

——乡亲们的重大节日

谁家的孩子十二岁打发送生娘娘了

——乡亲们的重大节日

谁家的新房上梁了

——乡亲们的重大节日

谁家的老人驾鹤西去了

——乡亲们的重大节日

这还不算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

庙会节小鬼节放河灯节开秧门节等等等

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节日

这还不算妇女节劳动节儿童节建党节建军节国庆节母亲节护士节老人节情人节等等等

国家法定的和不法定的节日

我父老乡亲的日历上

排满了一系列重大节日

都要去送礼送红包

都要去送上梁的红喜馍

都要去添箱添柜

都要去送挂面油条

都要去送成筐成箩的带彩的好话

谁能想象得到

如果没有这一系列重大节日

我的父老乡亲该怎么个活法

我父老乡亲的日历上

排满了一系列重大节日

我的父老乡亲都喜欢过节

就说一年一度的春节吧

在鞭炮声中一不留心

年就跑远了春就跑短了腿就跑细了心就跑野了

于是乡亲们就选了响晴天

吆喝着牛马驴骡轰轰烈烈地

奔个好日子奔个好年成

五谷丰登

才是我父老乡亲的日历上

最盛大的节日

生长期

所有庄稼的生长期

要数小麦最长

从头年的秋天

到第二年夏天

经历了春风夏阳

经历了秋霜冬雪

这就是小麦面馒头

为什么又软又香的原因

所有庄稼的生长期

要数荞麦最短

夏天刚刚播种下去

秋风一吹

还没有经历霜打雪压

就收割了

这就是荞麦面馒头

为什么又黑又硬的原因

它们都姓麦

都在同一块土地上生根发芽

都在同一片蓝天下开花结籽

就是因为生长期的长短

味道就不一样了

生长期长的味道也长

生长期短的味道也短

种植欲

把红芋秧

插进泥土里

便收获了红薯

把秧苗

插进了田里

便收获了稻谷

种植欲不唯农民所有

最有种植欲的

要数一位将军了

他种植了小米

便收获了南泥湾精神

他种植了北大荒

便收获了北大仓

他种植了牛羊

便收获了石河子

把双脚插进

泥土里的诗人

也把自己种植在田野

收获的乡土诗

每一首

都像顶花带剌的嫩黄瓜

嘎嘣溜脆

满口阳光的香味

抢种抢收

我出生在芒种这一天

正是父老乡亲抢种抢收的季节

父亲边插秧边唱山歌

“六月里来荷花香

割麦插秧两头忙”

这就是父亲给我上的第一课

抢种抢收

跟风儿抢 跟麻雀抢 跟地老鼠抢

其实都是跟土地在抢

你不抢种

土地也就不等你了

春天勒马等干路

就是季节不等人

年过花甲了

我仍笔耕不辍

我这一生都是在同时间

抢种抢收

原生态葵花

郊区的农民真逗

把一盘盘成熟的葵花

从杆上割下来

就摆在街头叫卖

农民最懂啥叫原生态

也来赶了一把时髦

这是一盘盘葵花吗

这是一朵朵阳光 温馨啊

这是一碟碟蜂蜜 醉人啊

这是一团团泥土 芳香啊

这是一张张笑脸 灿烂啊

我搜肠刮肚

也形容不了它的美妙

最后我终于读懂了它

那挤在一起的籽粒

是排列整齐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啊

那一行行一整块饱满的文字

是来自国务院总理的

关于免去农业税的报告

掩青

紫苜蓿花开了

蓝格英英的

像一盏盏小小的灯笼

煞是诱人迷人

每到这个季节

母亲总要采一些回来

掺上一点米面

做一顿紫苜蓿花烙饼

那味道好极了

母亲称这为“吃花”

父亲总是用犁

将紫苜蓿翻进土里

沤起来当丰收的底肥

庄稼人称这为“掩青”

母亲的“吃花”

父亲的“掩青”

都让我用在

诗歌的创作上了

那朵朵的“紫苜蓿花儿”

就是采之不尽

用之不竭的

大别山民歌

就是要让娘知道

我是跟奶奶长大的

每当我跌了一跤

头上摔个大包时

奶奶总是一边抚摸着大包

一边念念有词

拨拉拨消

别等娘知道

拨拉拨拉消

别等娘知道

奶奶不念叨

我的哭声还矮些

她越是这样念叨

我就放开嗓门喊痛

我就是要让娘知道

从小我似乎就晓得

满世界

只有娘总是什么都知道

她只要摸摸你的头发

你立马就明白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

包括受了天大的委屈

都会像头上的大包一样

慢慢地消了下去

父亲的烟锅

后脚拨出泥土的肥沃

就迫不及待地蹲在田头

边抽烟边欣赏刚插的秧苗

蹲在田头

早上点烧烟锅的火苗

也点燃了满天的朝霞

日上三竿了

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晚上磕去烟灰

也磕落了满天的晚霞

月上柳梢了

还在和秧苗儿默默地对话

直到有一天发现

满田金黄的稻穗

就是父亲旱烟锅

一口一口抽黄的

一部中国历史

就是被农民吐出的烟火

一页一页熏黄的

翻开来

有太多农民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