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在搬家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竟让镰与书放在了一起。这种文与武的并列,会让人产生很多的错觉,该是书香的拓展,还是思农的继承,说实话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能清楚的一点就是,这种真实的存在,印证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书与镰在我的心里是有着等同位置的。

这是一把上好的镰。其钢口、火候、把柄,及使用的程度都在最佳状态。当我的爷爷准备铸造这把镰的时候,是倾其所能的,选择的材料都是精心而备的。以至于打造的师傅都倍受感染,说愿将打造成自己一生的力作。结果这把镰没有辜负任何人,连尺寸、轻重与适手的形式都是最具人性化的。

可惜的是,爷爷没有很好地施展这把镰。往往他总是拿出镰来试手和欣赏,并不急着让镰去开口,或者是把它当着一件艺术品去看待。我现在才弄明白他是把镰作为一生中所有的财产传给了我的父亲。

父亲使着这把镰的时候,感觉非常地称心与可手,随即将其最大化地发挥和使用。后来,无论是在成熟的稻田或是麦地里,谷物倒下最多的地方,站在那里的准是我的父亲。那一刻,父亲收获的不仅仅是惊羡的目光,同时还有那舒适和惬意的感觉。

麦子和稻谷在父亲的手上轻轻合拢,然后又温柔地倒下。那种游刃有余的动作,有如父亲抱着我们一样亲切与随意。结果大片大片收割的稻或麦,就成为他亲近孩子们的最好方法。可是队长这时却来了精神,不管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总是称赞一番。而父亲站在那里只是憨厚一笑,他并不愿意去知道更多的道理,或是去成为什么典型。他说:“俺看见谷物熟了就手里痒痒,收到屋里心才踏实。何况多干就能多得工分,因为家里还有五个等待哺养的娃”。

不知是吸收太多阳光的直射,还是清晨露珠的滋润,或是父亲汗水的融合,使镰的锋口越发锃亮。每当一垄麦子欢快地扑地,或是一块稻谷被愉悦地收起,镰都能闪着环回的光。这种情况下,父亲总是先用口吹一下锋口,接着用手去感受一下锋齿,然后在太阳的光芒下去看那把镰。

父亲看镰,会忘却许多物质的作用,甚至是它们的存在。他只顾在那里对着自己说,这的确是一把好镰。结果,他不是忘记了日光西沉,就是忘却了日头当顶。虽然他喜欢日光与麦芒的碰撞,那烈烈的苗能腾起他欢欣的愉悦。但那毒毒的太阳晒得他确实无法躲闪的时候,他也会狠狠地骂上一句:“这狗日的日头。”我知道父亲口里骂着日头,可心里却美滋着,因为只有好日头才能让谷物温暖地入仓。我相信,这也是父亲一辈子说出的,唯一一句心口不一的话。

我最佩服父亲的是,他把收割作为一种乐事。所以父亲的精神十分饱满,就连夜晚磨镰都当休闲去做。月光下,父亲总会搬出磨石,随手滴上一两滴清水,再把镰轻轻地放在石上磨砺。磨去迟钝的齿和锈迹的岁月,并让月光柔柔地打在镰锋上,使之相互地渗透。多次重复以后,镰就成为父亲最好的助手了。

确实很累的时候,父亲总习惯于来到田埂上,望望被他刚放倒的麦铺,然后坐在那儿,掏出自制的烟袋,装满烟叶吸上两口。这是父亲最悠然、最放松的一种方式,也是有别于人们的地方。可父亲真正与别人不同的是,他对待镰的态度。很多时候,镰是他随身携带的。父亲不会随意地把镰丢在田里,也不会把它放在田埂上,而是把它别在腰带中。所以镰就随了父亲的习性和味道,那里面有汗渍、欣喜和爽朗,也有烟味。

我相信,在镰的情感世界中,它会特别钟情于黄色。因为有那么多成熟的物质,倒向它的怀里。个中既有快感,又有欣慰,就是梦里也会有金色的音符飞过。但是,在镰的记忆里,还会有青草、紫花和粉红色的蝴蝶。

对于声音,镰最敏感的就是“布谷”,那是提醒、是呼唤,也是催种的号子。等待黄鹂的莺声飞过之后,“知了”就粉墨登场了。先是单鸣,随后是合奏,还未等曲终,镰便参与其中。

时至今日,当我看见镰的时候,就能想到那种声响。有时会错误的认为,自己还置身于那个年份。

其实镰就是一本书,一个记忆,有无声的诉说,也有情感的收藏。更多的时候我还在想,自己不仅仅是一位读者,而且该是镰的朋友或是镰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