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靳大新的生命里,有一个人为他而死,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每每从他的门前走过,看一眼忙碌或静坐的靳大新,有些认知,会蒙太奇一样朦胧起来。

西伯利亚的寒流路过这个城市的那阵,靳大新临街的小书屋暖暖的,很是诱惑我。而我们也开始交流,有时他斜躺在铺有绒毯的竹椅上,用一张报纸遮住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观察身边的人。就在我即将跨出书屋的那当儿,他开口说话了。他说:喂,作家,你怎么不出一本好书?我怎么跟他解释我的老师在五十岁那年一下出了两本书。很厚重,我痴迷的中午饭都没吃。还有我如今写的文字根本就码不成一本好书的事实。所以这一刻,我浮躁了一次,我说现在世面上流传有五种职业贬值。其中有作家吧?现在人人都出书,就和人人都不出书一回意思了。他好像没感兴趣,一下把报纸从一只眼上拿开,目光飘了很远,幽幽地说:我喜欢两个人的作品,一个是张抗抗,一个是你。当然还有王安忆、铁凝和梁晓声。他们是那个年代的文学屋脊。记印了一个时代。我奇怪他怎么会把我和张抗抗放在一起,张抗抗知青体裁和我的另类书写有明显代沟。他的目光真的飘远了,有些迷离,喃喃地说:她伴我走过岁月,而你在今天也同是,还有卫慧和安妮。他说这种语言的情调我很在意,仔细打量打,才发现他高大、清瘦的容貌里,居然还有杰伦的笑。我开始责怪自己,怎么从到书屋的那日起,就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单纯的书贩子,没拿他当回事。早知有这样的深刻,无数个盲目散步的晚上来到这里,绝对有一种生动。这是一间铁皮的书屋,在城市治理的变迁中,换过几个路口,而奇怪每次夜晚溜哒,这里孤独而温暖的灯光,总能牵引我走进它。

走出那间书屋,我的心突然有种飘遥的感觉,甚至莫名惆怅,说不清为什么。

有次闲聊,一个亲戚说:人生猝不及防,往往一个闪念的疏忽会毁掉自己。说自己的一个邻居,风华正茂从某学院毕业,而且刚刚娶了新娘。分配工作的第一天,兴高采烈地和朋友推推攘攘闹着,就在那一瞬间,悲剧发生,被推的男孩一个趔趄倒下,头就撞在地上锋利的铁器上,一命呜呼。说肇事的叫靳大新。服刑十多年后释放,什么都没有了,就开一个书屋维持生计,书屋的名字很别致,叫“百点”。

我一下懵了,情绪很快游移,想靳大新在狱中、开书屋、张抗抗及我的一些链条关系。有关他的服刑及离婚的一些细节,亲戚说了很多,全然没听清楚。满脑子晃的都是靳大新因此改变命运,坐在那个铁皮小屋里是多么暗淡、委曲。

再路过靳大新的书屋和进去看书,心情都会无端沉重。甚至在无风无月的夜晚,下意识在他的门前流连,都会多些感怀。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有谁还能读懂靳大新,给他一些质的、甚至扭转乾坤的关爱?是想的最多的问题。

好在阳光轻舞,花儿正开的季节里,靳大新会在书屋门前的树影婆娑里,把刚出生的儿子高举在头顶上逗乐。婴孩胖乎乎的小手拂在靳大新消瘦的脸上,像佛过前尘往事和一些些伤怀,让靳大新因此感动。远远注视他,就是给了他最好的祝福吧。这是唯一能做到的。而他全然不知在这个城市,很多时候,很多瞬间,有一个女子,暗中给他蔷薇花香一样隐密气息的情感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