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风沉醉的夜晚/你第一个收拾起自己的家/摸一摸一件件物什/这是你精心竭力打造了几十年的家/在杨柳轻摇的黎明/你第一个悄悄地搬走了自己的家/挥一挥衣袖/给这个城市留下一片繁华

名叫韩心月的女子将这首题为《春天的故事》的小诗和一万元人民币送到编辑部,谈笑中的大家一时都肃穆起来。

当班责编反应快,说诗要发,钱要解释清楚。

看上去有三十几岁的韩心月着装朴实,厚厚的长发束在脑后,未开口就先红了脸说:这钱捐给报社,你们救助病难中的人。

专题采访韩心月成为本期热点。

我们来到拆迁指挥部,负责人激动地指着城市建设规划模拟图说:政府高瞻远瞩,今日废墟一片,明日就是小桥流水、绿树成荫啊。对了,我们正想给你们提供一条新闻,踏月寺区幼师韩心月第一个响应搬迁,而且政府奖励第一个搬迁户的一万元奖金坚持不收……不谋而合,我们谈到一个共同的话题,说明情况,负责人立马掏出手机与谁联系起来,不一会儿韩心月的蛛丝马迹就出来了,说要找韩心月到“桃花坞”大堤最好,且是傍晚时分,十拿九稳可以找到。“桃花坞”在护城墙处,这里到了明媚的春天,蜂蝶飞舞,姹紫嫣红一片。大堤上,有一个在风中伫立的女人,韩心月。她说你们是快报的记者来拍春景?我说比春景动人的是你啊。韩心月红了脸笑说:我不是在赏景,我在这里等孩子放学呢。

交谈中得知韩心月在一家私办幼教学校做事,有一个再婚家庭。身边两个孩子居然都是前夫的。丈夫患糖尿病多年,年前猝死。韩心月说:遭遇这种生活,抱怨和丧气只能雪上加霜,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丈夫虽然没有挽留住,但她却积累了治疗糖尿病的不少经验,对早期患这种病的人有参考价值……聊着聊着,韩心月分神了,慌里慌张四处顾盼,远远走来一群孩子,她看了看激动地说:小的放学了。大的还要等吗?我们问,她说:要的要的,两个孩子一个都不能丢下。

来到韩心月租赁的有些凌乱的一小套房子里,有几本旧诗刊散落在沙发上,她似乎有点拘谨,说:瞧,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就谈这一万元捐款的事。韩心月说:你们说的也是,这些钱可以改善家庭生活,给孩子买电脑、买VCD什么的,可你们不了解一个与自己爱的人一同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那份痛楚。再说,政府规划城市建设,幸福是大家的,早搬迟搬政策也不可违。瞎磨蹭啥呢?这世上就没有比钱还重要的吗?这些年为给丈夫治病,到处借债,钱都像废纸似的数出去了。现在除了两个懂事的孩子,我也差不多一无所有,可孩子就是我的全部。瞧,一个牛奶,一个面包。韩心月的两个孩子都不爱说话,只管抿嘴和我们一起笑。说着她又翻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对我们说:这些小偏方都是我积累的,患糖尿病的人真可怜,到晚期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一个最简单的方子就是每日喝未炒的青茶叶子效果极好。小本上密密麻麻画着加号减号的,韩心月低着头说:这是做尿糖定性试验的结果,都是我用舌尖从孩子他爸尿中品出的。化验一次要十块钱,时间长了,我每天就自己用舌头感觉,结果和医院化验的大差不差。

我和摄影师一下惊呆了,差不多泪眼朦胧地瞅着这个饱经风霜的女人一下定了格。蓦地,摄影师从不同角度对着韩心月喀嚓喀嚓起来,韩心月笑着用手捂着脸说:这些年折腾得都没个形儿了,别登我的照片,给我发几首小诗吧,写得不好,可我的日子少不了它们。

翌日黄昏,我和摄影师似乎都有一丝怅惘,想了想,就跑到楼下,刚把摩托车打火,摄影师却喊:等一等,我去拿三角架。

“桃花坞”堤下,我们仰角拍到了与昨天相同的一张画面:

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堤上,手扶桃树。她穿的不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面也没有住着一个年轻的人,轻轻对她说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她什么都不说。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韩心月,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