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 华

几年前,我曾在一个春天里走进江西婺源。

尽管之前也去过一些江南乡村,但像婺源这么美的乡村还是头一次见,这里就像不施粉黛而又有着天生丽质的农家少女一样让人赏心悦目。村外,金灿灿的油菜花一畴畴地开着,放肆地向行人传递着春消息;村内,砖木结构的老房沿着河的两岸错落有致地排开,层层叠叠,起起落落,蜿蜒而去;老房那斑驳的白墙,飞檐翘角的屋檐,进门后或大或小方方正正的天井,无一不在向世人诉说着这里往日的繁华与辉煌。曲曲弯弯的河水从村庄里静静流过,给小村平静的日子注入了几分鲜活与灵动;河上有桥有亭,远近相间,风格各异,在方便人们通行的同时,为小村布设了文化氛围。村后山坡上,香樟树参天蔽日,满目苍翠,毫无保留地向外界炫耀自己的勃勃生机。这里的乡村既含蓄又勾人,古树、凉亭、小桥流水及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就像一幅幅淡雅的山水画,看似不经意的寥寥数笔的勾勒,实乃匠心独具、巧夺天工,让人良久玩味、余香难尽。这种透着祥和、殷实、古朴、遗世风格的安静村落仿佛只在法国或意大利的风光片里见过抑或是曾在梦境里有过,不禁让人有时光倒转、今夕何年之感。我从李坑走到晓起,从江湾走到汪口,一路尽情地享受着这份由自然与文化、昨日与今天共同卤制的喷香美味大餐。

今年春天,再次走进婺源,一为难忍这里美景的诱惑,二想探究自己痴迷这里的原因若干。

又是在李坑,我不疾不徐地边走边看。在一个青石板铺架的小桥桥头,有一对摆摊卖旅游用品的老年夫妇,其中一位坐在一个像桶一样的东西上。我问老人坐的是什么,我能否也坐坐?老人爽快地答应了。他耐心地告诉我,这是一个冬季取暖用的炭桶,底部留个小口是加炭及放脚用的,人坐在桶上,后面有个环型的靠儿,是为了护着腰并让腰部更暖和。“你试试?”老人笑着说。我点点头,坐上,果然如此。现在,高档一点的汽车座椅上都有电加热功能,原以为那玩意儿多么高科技,哪知我国劳动人民在无电的时候早已把座椅弄得暖和和了!我一样东西都没买,老人向我仔细讲解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丝毫不耐烦。我在赞叹人类智慧的同时,心底在这个相对来说还比较寒冷的早春二月已涌出丝丝暖意,春天来了!

中午歇脚,在一户农家吃饭。饭毕,我到后院找水洗手,看见一个农妇正在洗碗。整个院子只有她一人,她面前放着三个大盆,用过的碗都东倒西歪地摆放在第一个有泡沫的盆里,第二个盆是空着的,第三个盆则放在压水井的龙头下。我去时,她正在把从第一个盆里洗过的碗捞放到第二个盆里,随后,她顺手从旁边的炉子上掂起水壶,将滚烫的开水浇到洗过的碗上,用棍子捅捅,令其逐个翻个个,然后,再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到第三个盆里,用凉水清洗两遍。整个过程没有丝毫偷工减料。我趁她洗手的空儿搭话道:“大嫂,客人这么多,碗用凉水冲一遍不行吗?”“不行,吃饭的东西,得干净”。“你洗几遍,别人也不知道呀?”“我自己知道”。简短的几句对白,立刻让我对这位农家妇女刮目相看:不简单!因为不苟且,她的劳动就有了品位;她懂得尊重别人,因而也就收获了别人对她的尊重。我对她心生敬意。

踏着青石板的路面,沿着河水流向往纵深走,河道依着山坡转了个弯,拐到了另一条街上。行进了约三五十米,一处景观跳入我的眼里。如果说路上遇到的人和事让我对这里产生好感的话,看到这处景观,我大概明白了好感的来源。这是一个广场,广场内侧居中的是一个木质结构的戏台。台面有一间房屋那么大,上面有顶,灰瓦结构,中间起脊,四周是翘起的屋角;舞台的四方由四根圆木支撑。广场外侧挨着河道的是一个“人”字型的木质回廊,名曰风雨亭。晴天,广场上可容纳全村的人来看戏;即便是阴雨天,回廊上也可坐下几十号人避雨。我惊异在这僻静、偏远的小山村里竟还有保存这么漂亮、完整的戏台!这小小的戏台,立马让这个小山村优雅了许多,有了与众不同的味道。这座小戏台的完整保存,应当与它地处偏僻有关;它的存世说明,文化可能是害怕喧闹的,所以,现代人也就作不出“唐诗宋词”了。

小小的戏台,在这儿立了多少年不知道;在上面上演了多少出精忠报国抑或才子佳人的戏也不知道;演出的是越剧、黄梅戏、还是京剧、豫剧还是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观看戏曲对当地的民风是有影响的,总觉得桥头老人及洗碗农妇的身上都有戏曲文化氤氲的痕迹,他们的行为中都散发着让人温暖的情愫——人性的美好。对婺源乡村的不忍释怀,当时不知缘由,现在明白了,出处也许就是这个戏台。

人是吸吮着文化的汁液长大的。文化影响人,人也影响文化。为了生活得更加美好,人们对文化会做出选择、会扬弃、会创造先进文化。只有生活在一个文化氛围厚实的社会里的人们,才懂得对自己、对别人、对自然有更多的尊重,一如今日之婺源。

这个早春,在婺源的小村,我的心再次被深深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