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

每日下班，总绕着东湖边那两排无患子树走。初见时只觉它与本地树格格不入：树干不算粗壮，却笔直地往天空生长，树皮灰白色且平滑，叶子密密麻麻攒在枝头，风一吹沙沙响，阳光漏下织出细碎光斑。夏日里，这浓密绿伞最贴心，走在底下，热风被挡在外头，凉丝丝的气息裹着草木香，连疲惫都轻了几分。

无患子树的生长自有时序。每年3月中下旬，枝芽会悄悄萌发，嫩绿色的新叶慢慢舒展；到了5月至6月，细碎的淡黄色小花簇生枝头，不惹眼却带着淡淡清香；花谢后，7月开始结出青绿色的小果，像缀满树的小珠子，一直到10月前后，果子逐渐成熟，颜色也从青绿转为黄褐色。

等冬风扫过东湖，无患子树的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树的枝丫间缀着一坨坨无患子果，晨雾裹着湖水的寒气漫上岸时，捡无患籽的趣事便成了湖边冬日独有的小期待。我和朋友总揣着个布袋子来，脚踩在脆响的落叶上，鞋尖偶尔沾着未化的白霜。抬头看枝头挂着的黄褐色果子，风一吹就往下掉，有的砸在羽绒服帽子上，带着轻响滚进枯草里；有的直接落在湖边石板上，壳子被太阳晒得干硬，一捏就裂开，露出黑亮光滑的果核，像捡着了藏在冬日里的小颗黑玛瑙。

手指冻得发红，却舍不得停手，总想着挑些外形溜圆的果核。朋友见我哈着气搓手，便笑着递来半副旧手套，我们俩蹲在湖边石凳上，她捡壳子完整的，我挑果核饱满的，阳光慢慢穿透雾气，洒在摊开的掌心里，连指尖的冻意都跟着暖了几分。

回家后把果核倒进玻璃碗，温水刚没过，水面就浮起细小的泡沫，还带着点草木的淡味。泡软的果核少了几分硬挺，用细砂纸轻轻打磨时，能感觉到表面的粗糙慢慢褪去，指尖蹭过，从最初的涩感变成温润的滑，黑亮的底色里渐渐透出些细腻的纹路。磨好的果核放在篮子里阴干，挑选大小均匀的，打孔穿绳，系紧的瞬间，仿佛把东湖冬日的暖阳和捡籽时的细碎欢喜，都裹进了这串“无患”里。

初见落在路边石板上的青果时，我蹲在树下看了好久，打开手机里的“形色识花”才知它是无患子树的果，果子还有个有意思的名字——肥皂果。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还因它的辟邪传说，将其称作“鬼见愁”。如今不少人仍会收集成熟果实，去壳后筛出大小均匀的果核，用细砂纸细细抛光，再小心打眼穿绳，做成手串随身佩戴，藏着一份平安的期许。

我最着迷“肥皂果”的名号。秋初果子刚熟时，就捡些饱满的回家，坐在阳台剥壳——黄褐色的硬壳带着韧性，指甲抠着缝才能掰开，露出里面裹着淡黄色果肉的果核，指尖会沾上清甜的黏液，得用清水反复冲好几遍。若想做皂，就把果肉切碎放进小锅，加适量清水，开小火慢慢熬。起初锅里只是“咕嘟咕嘟”冒着细碎的气泡，随着温度升高，液体渐渐变得浑浊，草木香也越来越浓；熬到半个小时左右，泡沫会从细密的小泡变成绵密的厚沫，用勺子舀起，能看到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勺沿缓缓滴落，挂成细细的丝。这时关火晾至温热，若想做透明皂，便加点皂基进去，搅拌时能感觉到液体从顺滑变黏稠，倒进制皂模具后，隔夜就会凝出透亮的块状；若加勺鲜牛奶，皂液会变成奶白色，晾透后质地更温润，洗手时泡沫带着淡淡的奶香。

如今路过东湖，总会多留片刻。看风拂过枝叶，听叶子簌簌作响，偶尔捡起落在地上的无患子果。我便想：秋意渐浓时，那时的果核，又会被谁捡去，做成新的手串，或是藏进衣袋，悄悄揣着一份“无患”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