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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东流去(上)


田 君

躺在松软的滩涂上,细听潺潺流水声,分明就是淮河的絮絮低语。

和河流相比,人类的历史显得无比短暂,因此,从鸿蒙初开的远古,人类便以虔诚的姿态将河流奉为哺育万物的母亲,我想,这隽永的譬喻很大程度上可能因为河流所具有的液态性质,这应该和哺乳期的母乳有关,我们对河流所具有的天然好感或许源于一种乡愁本能。

在幅员辽阔的华夏大地上,银链般的河流有千万条,但在《吴越春秋》中讲到《山海经》时只说“禹巡行四渎,招其神而问之”云云。大家都知道,“四渎”指的是长江、黄河、淮河和济水,这四条江河曾经都桀骜不驯,独流入海。可见河流崇拜同山岳崇拜一样,在中国起源很早,在已知的民间信仰中,并没有统一的河神或水神,似乎每一条河川都有自己的神。也就是说,河流具有很强的地方性,每一条河流都自带独特风骨的文化基因。

在“四渎”中,黄河和长江因其长度和广度,被后世公认是中华文明的摇篮,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济水在1855年(清咸丰五年),因黄河决口改道夺占其入海口而不复存在。淮河和济水一样,在洪水泛滥的漫长年代,反复被黄河侵扰,最终也失去了自然的入海口,被迫接受人工干预入海,但和济水相比,淮河有幸因其地处黄河和长江中间位置这一地理的特殊性一直保持着相对的独立,并和巍峨的秦岭一起构成了中国南北气候的无形分界线。这条线,既是自然的分界线,也是文化的分界线,中原文化和楚文化在此交融互鉴,且影响深远。

形成地域文化的因素很多。就淮河而言,因黄河的多次入侵,留下了面积可观的冲积平原,造成的自然地理环境变化是其一;而历史上大规模和长时间的移民所造成的多民族融合特征是其二;再就是整个流域不间断的‌社会结构,经济活动和重大‌历史事件等等是其三。正是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在很早的先秦时期,淮河文化就逐步得以形成,在与黄河文明和长江文明的长期交融中,淮河文化呈现出多元特性,是融合了诸多文化元素的多元文化复合体。

汤汤东去的淮河,用甘甜的乳汁哺育过星汉灿烂的无数儿女,从开百家争鸣的管仲、孔子、老子,到铸就楚汉风云的刘邦、项羽;自建安风骨中的三曹、蔡文姬,至唐宋文脉里的李白、苏东坡;更有悬壶济世的华佗、笔写春秋的施耐庵……这些淮河之子、东方之子、民族之子,闪耀着东方智慧的星辰,用如椽大笔在文明的竹简、帛书上挥就传世华章——《论语》《道德经》《资治通鉴》《本草纲目》“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或玄妙哲思,或史家绝唱,或济世仁心,或穿越时空,无不在淮河的粼粼波光中折射出一个民族的精神光辉……

淮河发源于南阳东部桐柏县淮源镇的太白顶,之后在山下淮源镇的淮池集合,并从那里迈出了一条河的第一步,向东单向行驶。一次水的长征或迁徙,一路流过十二个月份的人间、二十四节气的烟火。清乾隆年间,河南巡抚毕沅奏请勘淮,获诏准后勘测淮河的长度为一千零七十八公里,这个数字被记入《清实录》中,但现在的淮河长度仅为一千公里,估计这与后来河道变迁有关。

2018年,我和朋友结伴,以朝圣般的虔诚,分时段和河段,在淮河流域进行了认真且深入的田野考察。在淮源镇的淮源庙中,高悬着“灵渎安澜”“惠济河漕”“太白在望”“淮海朝宗”等斑驳的匾牌,这些穿越时空的美好愿景,传达着历朝历代对于淮河的集体祈许,之所以会有这些愿望,是因为和所有的河流一样,淮河曾经也是一条害河,给中下游带去过无数次的巨大灾难,甚至在21世纪到来之前,淮河中下游的人民依然保持着相对俭朴的生活方式,不盖好房子,家里也基本不买什么像样的家具,来之不易的钱财主要用于日常吃喝,因为再好的房屋和家具,一场大水过后就什么都没了,不如吃进肚子里实在。最为典型的是每到汛期,家里少有的被服和衣物就挂在门口的绳子上,需要跑的时候,随手就能取下带走。这是一种典型的流民文化,但又何尝不是经过经验总结得出的生存智慧呢?因为生活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需要时刻警醒,防患于未然。

在1949年以前的两千多载光阴里,黄河决口一千五百多次,改道二三十次,其中重大改道发生了六次,北边的海河水系和南边的淮河流域被其入侵不计其数,黄河就像一条泥龙时而在华北平原上翻滚,时而又在黄淮海大平原上摆尾。每次黄河侵入淮河流域都会给豫东、皖北、苏北和鲁西南等地区造成巨大灾难,这些地区是黄河洪水经常泛滥的地区。尤其是1194年(南宋光宗时期)的大决口,造成了淮河流域水系的改道,淤积的泥沙致使淮河彻底失去了独立的入海河道,如同丢弃了战马的孤独骑手。淮河上游的来水只能涌入下游湖泊,所谓湖泊不过是一些低洼地带,淮河下游最大的湖泊是位于江苏淮安的洪泽湖。淮河像一个瘫痪在洪泽湖的老人,需要人工干预。现在的洪泽湖共有四条人工出口,一条是经高邮湖最终于扬州三江营汇入长江的淮河入江水道;一条是经淮沭新河(废黄河)的入海水道;另外还有两条齐头并进的入海水道,一条叫苏北灌溉总渠,一条叫淮河入海水道,两条水道直指黄海。四条水道像四支长号,吹奏出独属于淮河的四季长调。后两条由两渠三堤组成的水道,一条一百六十八公里,一条一百六十三点五公里,因为笔直,看起来更像是两个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患者,眼里只剩下了前方,而无力四顾,沿途注定要错失很多风景。又像是佩戴在洪泽湖腰间的双剑,渠道如剑鞘,淮水如长剑,阳光下,发出耀眼的粼粼白光。

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当无常的洪水退去,淮河儿女会和倔强的麦苗一样重新挺起脊梁,人们拂去灶台上的泥浆,重新点燃起希望的炊烟,虽然淮河虐我千百遍,但我依然待淮河如初恋。

坚韧是一种品格,也是一种人生态度。

自从人类踉跄登上洪荒大地这个自然舞台开始,面对肆虐的洪水,就一直试图规范河流的行为,但一直收效甚微。其中,身披蓑衣的大禹形象,在中国是家喻户晓的上古故事。禹是黄帝的后代,三皇五帝时期大河泛滥,禹和他的父亲鲧受命于尧、舜二帝,任夏伯和崇伯,负责治水。大禹率领民众,与洪水斗争,面对滔滔洪水,大禹从鲧治水的失败中汲取教训,改变了一味“堵”的方法,而是因势利导,疏堵结合,体现出他具有带领人民战胜困难的聪明才智,大禹治水十三年,耗尽心血,用现代的眼光看,最终算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在今天安徽省蚌埠市的禹会区西部和怀远县东南部,大地在经过近五百公里的平原之后重新孕育出山峰,涂山和荆山雄踞在两侧,山下则是涡河、天河和淮河,安徽和江苏在这里完成了水的交接。两个省,彼此互通,并蒂,盘根错节,同宗同祖。站在涂山上遥望对岸的荆山,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传说中,禹疏浚淮河途经此地,遇涂山和荆山挡道,于是便驻扎下来,在两山之间开辟河道。在那个蛮荒的时代,这无疑是一项巨大且漫长的工程。某天,也许是在工地,也许是在民间,禹遇到一名女子,也就是涂山氏,爱情的产生有时也许只在那一瞬间,一年后,涂山氏为禹生下儿子启。但此时的禹为了早日把两山分开,长年和民众住在山下河谷,可谓殚精竭虑,早已无暇顾及家眷,曾三次路过家门而未进,哪怕是只打声招呼。痴情的涂山氏只能将滚烫的思念化作山顶守望的剪影,她每天都会爬到山顶,遥望谷底热火朝天的工地,盼望丈夫归来。传说总是美好的,涂山氏最终化为一块泣血的巨石,也就是“启母石”。我猜想,对于涂山氏这样一个普通女人来说,需要的一定是更为具体,甚至是琐碎的生活,而不是对她来说显得抽象的山河。涂山氏死后,她的妹妹把启抚养成人。启后来成为中国历史上由“禅让制”变为“世袭制”的第一人,建立了夏王朝,宣告了原始社会的结束,标志着奴隶社会的开始,启因此被后世公认为中国第一个帝王。人生短暂,而山高水长,只有不动的事物才能够永恒。

禹的作用终究是有限的,不可能做到一劳永逸,淮河依然经常肆虐,但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千古美谈,千百年来却一直为儒家所尊崇,常常被借以形容一种忘我的精神。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主席于1951年发出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淮河流域得以水利大兴,基本上改变了淮河一年一小涝,三年一大涝的历史痼疾。之后的这七十多年,几代治淮人以血肉之躯践行“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忘我精神,不间断地对淮河加以科学施治,现在的淮河已经真正从原来的害河变成了惠民之河。

忘我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情感表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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