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波
这个季节,麦子想不熟都不行,炎炎赤日硬是把那青穗烤成黄的,金灿灿的,满眼都是。
在那黑布蓝衫的妇女里,当然少不了我的母亲。只是,她的瘦小,淹没在麦海里。她的声音虽然特别,是标准的东北话,也同样淹没在被汗水湿透的吵闹中。那些女人呵,似乎永远有劲使不完,明比暗赛那么激烈,嚷呵、叫呵、骂呵,头也不抬,只借擦汗时眼角余光,瞄一下前后左右,便弯腰挥镰。熟了的麦秆碰撞,发出既不响亮也不清脆的声音。不细听,以为是风或潮水兴起了。
母亲从不看前后左右,也从未想过与谁比个输赢。她当然也不抬头,偶尔擦汗,也不关心别人在哪里。她的镰不紧不慢地挥动,麦茬儿永远像她的粉笔字一样工整,就像士兵在列队接受首长检阅。她也想唱歌,又不能唱。她不能让别的女人以为东北女人只会动嘴,不会动手。实际上,母亲的手动得巧,才没有遗落一株麦秆,几乎所有的麦秆都在她镰下,齐整整地倒下,又齐整整地躺在地上。她割得不快,但不浪费一粒麦子。那个年代,粮食是生活幸福的最大财富。
母亲割麦时,也在为假期后上课作准备。大队缺少普通话标准的语文老师,就安排她在村小任教。母亲除了做好家里的活、参加生产队夏收、秋收,主要精力都放在村小教学中。她只上过小学三年级,不熟悉汉语拼音。有时也向我们几个读初中的孩子求教。一次给她送水,发现她边割麦边念叨拼音字母。
干了一天活,别的妇女都下河、下湖洗澡。母亲却忙着为我们洗换下来的旧衣服。做完饭,就坐在树下读语文课本。我就是看她麦收的过程,写了一篇作文《麦收时节》,被老师当范文用毛笔抄写在两大张纸上,张贴在教室后墙上讲评。
我不会割麦,也帮不了母亲的忙。我只能把她的教本上所有多音字注上音,又组上几个词——五十年后,我依稀看见母亲拿起教本时的笑容,像熟了的麦子,那么灿烂,那么美丽!那是我少年时见过的最动人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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