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渌煜

“这棵树已经在这里待了30年了吧？”外公问我。我看了看正在抽烟的外公，又看了看那棵不粗也不细的银杏树说：“不知道，它的年纪应该比我大多了。”外公听完我说的话，又开始自言自语：“这棵银杏树是大队分给我们的，你外婆当时也不想种，以为种了也活不了多长时间，可它已经这么大了。”外公边说边咳嗽，可嘴里的烟就没停过。这话每次来外公家，外公都会说给我听。

“爷，你别抽烟了，否则俺妈知道了，又要说你了。”我眼睛盯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对外公说着，但外公显然没有听。他掐灭了烟，颤颤巍巍地走到那棵银杏树前，这是我用余光看到的。我边刷着视频边对外公说：“外公，这树你摸了多少遍了？它还能跑了？”外公耳朵可能背了，也可能是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没有答话，摸了一遍又一遍，便开始摇树，摇了一会，还用脚跺了跺地面。外公奇怪的行为吸引了我。

外公年轻时身体很壮，为了生活在大热天把砖块搬到山上，可现在他的背佝偻着，他为之付出的大地现在似乎也没有回应他。外公跺得越来越起劲，我为了好玩，也跟着外公跺。外公面无表情，我却越跺越开心。可能是声音太大了，惊扰到了包饺子的妈妈。妈妈拿着擀面杖出来，对我们大声嚷：“吵什么？吵什么？”然后气愤地对我说：“不帮我包饺子也就算了，还打扰外公抽烟。”我丝毫不在意妈妈的愤怒，只看到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痕，急忙对妈妈说：“裂了，裂了，快看啊，地裂了！”

妈妈也很好奇，坚固的地面怎么会被我们给跺裂。在吃饭的时候，外公对妈妈说：“丽啊，俺想把这棵树给砍了。”听到后我放下碗筷怼了句：“啥？你为啥想砍树？这树是外婆种的，现在外婆已经没了，这树不能砍啊！再说银杏树是活化石，你要是砍了，被邻居举报了咋办？”外公解释道：“没办法，刚刚我们跺出来的裂痕，实际上是树根造成的，如果不把它弄死，它的根会把我们的房子弄塌的。”说完外公就又开始吃饭了。

从这天开始，我便成了银杏树的“保护神”，每当外公靠近它，我就抱着树。一天下午，外公约了同村里的人来家里打牌。因为我年纪小，妈妈就骗我说，等打完牌我也睡着了，外公就会和他的伙计一块悄悄地把树给砍了。我当时信以为真，视频也不刷了，一下午就死死地抱着树。外公打着牌、抽着烟，烟雾缭绕。我抱着树，不知道抱了多久，就睡着了。恍惚间，我梦到了外婆是如何种这棵树的，梦到了她当时幸福的场景，外婆那时候还那么年轻，这棵树当时是那样的小……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把我叫醒，已经是黑夜了。忽然之间，我想到了外婆去世的样子，流着泪悄悄地对妈妈说：“给外公说说，别砍树了行吗？”妈妈摸着我的头说：“你外公是不会砍的，放心。”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来到外公家，看到这棵树还在，就很开心，可地上的裂缝却越来越大了。外公这次为了安抚我，就对我说：“孩啊，你不知道，当年你外婆家是地主，有钱，就把值钱的东西埋到了地下。现在地都开裂了，正是我们开挖的好时机，因为这些东西被埋在了树根下，所以必须把这棵树给砍了。”我听完后愣住了。虽然我不太聪明，觉得外公在骗我，就对外公说：“要是树砍了后，外婆生气了咋办？”外公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你外婆真的生气了，再上坟你给她多烧点纸；要是真的被举报了，有你妈呢！她给我送饭。”我信以为真，点了点头，还对外公说要一起挖。

外公很高兴。又过了一个星期，开挖的那天是周六，他喊来了他的兄弟，我喊来了我的同学。因为我相信只要把外婆的宝藏挖出来，我就是我们班最富有的人了。我和小伙伴迫不及待地等着外公开砍。砍了好久好久，这棵树终于倒了。

我和我的小伙伴看树倒了，就迫不及待地开挖。挖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挖到。我觉得外公和妈妈欺骗了我，倒在地上开始流泪，小伙伴们把我拉起来。我默默地看着外公和妈妈，又看了看这棵树，才觉得外婆在此时此刻真正在这个家里倒了下去。

刚开始我不明白，我只会觉得这样会让外婆生气。后来我却理解了我的外公。外公家里很穷，舅舅也没什么大的本事，一大家子都住在这个房子里，如果树根真的把房子弄坏了，外婆可能会更加生气。

我每周都会去看外公。硕大的银杏树的躯干被外公分割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木柴。我摸着它，又看了看外公的房子，仿佛觉得它那苍凉的心跳渐渐融入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