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波

这雨是嗡嗡的蚊，叫个不停，吵人，又咬不疼。我走了几里地，衣服都湿透。凉嘛，倒也舒服。都让汗锈了十来天，毛孔出的都是一种味，洗都洗不净。这雨漫了一路，就像开了窗，毛孔也透了气，那个爽啊，忍不住喊出了比雨响的一嗓子。

不怕惊醒谁，没人能在这时睡在公园。下了东门坡，就上了先北后西的柏油道。水的光让道亮了，也让灯迷茫了，一棵又一棵的老的、小的树都丢下了一珠又一珠的雨点，没办法，它们的枝叶再密，也是沙漏，挽留不了雨滴。都是叶、都是枝，岁岁年年、日日夜夜，雨不稀罕。当然，这个季节，雨来赏景机会不多。可春呵来过，也像今夜一样，悄悄地、慢悠悠地，散漫在园子的每一处，又光临了茗湖。

哟，茗湖，在蒙蒙的雨里，恰似弥漫在隐隐约约的光影里。没有子夜的月色来宠，没有子夜的星光来撩，也不寂寞，因那灯光穿过一树又一树，寻来了。这一路风雨里行，也许累了，就淡了散了，仿佛那个骄蛮的野丫头，在这看不清也挺清亮的水面上懒洋洋的，倒也让这湖水别有慵慵浅浅的景致。光晕又将千枝百叶的模样涂抹在湖面上，看得见那活的绿，又看不清那比野丫头还懒的枝叶怎么横七竖八地恣意妄为。算了，我也没资格去责怪它们。我自己其实也想形骸放浪——机会难得咧，除了茗湖，谁又让我难为情呢。那个野丫头再也不会嘲笑我为老不尊，在这堤上又嚎又跳的，疯子一样——我憋坏了，青天白日的人模狗样，装了大尾巴狼，太累。这累说是自个儿找的，也不全是，混迹滚滚红尘，行走名利铜臭中，也没当年陶公那份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又无当年屈大夫那份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勇气，苟活大半生了，没人嘲笑我——大家大都是这么混过来的。我每逢长夜难眠，尤其面对茗湖，心里总是隐隐地疼。

我舍不得丢了这份疼，就常走堤岸。哪怕雨中独行近十里路，也义无反顾地寻来。我愿意倚树坐石，凝望这一湖水，穿过那凄离的光影，寻找朦胧中的那块险石。它金鸡独立一样，悬空似，就立在水一方，别人看不见，是不屑看。我喜欢看，那坚持、那独立，能唤醒我心中久眠未死的一种东西。

我看着雨浮在水上，想与灯光溶，却又格格不入，只能与水溶。光毫不客气地笼罩着雨和水，也包裹着我。我也俗哟，又一次发现自己还是一滴水一滴雨，怎么也成不了汪洋，甚至成不了这湖。我也不想污了这湖的清明。

我争不了成汪洋、成湖海的气。雨，这子夜刚过的雨，怪了我的碌碌无为不思进取，忽地一滴一滴不停地唾我面。渐渐地，雨狂了，在没大风帮助时，瓢泼一样，喷了我，从头到脚，落水鸡一样。

我匆匆进了亭，听雨，也听湖。声音很大，它们说的是什么，听不清，也听不懂。又不能不听。这亭子也挡不了雨的侵袭。但我别无去处，只能在这里等雨气消了。

我望不见茗湖，只见一片又一片混混沌沌的烟雾似的黑暗——光里的黑暗，似乎有了希望又看不见希望，我的心又疼了！

今夜，我将徘徊在大雨中，坚守到天明，那时，雨会去，我将第一个看见风雨后的茗湖那清那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