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梅
小时,和爷奶住在小镇街道上,爷爷是卖小百货的,他还利用空闲的房子开了一家客栈。
客栈不大,来投宿的人却很多,大多为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修伞的、修钢笔的、修手表的、补锅补盆的、修平房顶的、编竹席的、磨剪子戗菜刀的、包水烟袋的、打戒指的……他们来了之后,一般要在我家吃住好几天。早上出门,晚上归来,幼小的我对这些行当和手艺很好奇,经常围在他们身边看。
一天傍晚,来了个矮黑的小老头,操着北方口音,50岁左右,身形颇似瘦版的武大郎。挑着担子,一只手搭在扁担上,手如老树皮般,裂口清晰可见;另一只手随着步子前后摆动。担子是两个木箱子,一头木箱上带着抽屉,抽屉里有锤子、砧子、铁钻、刻刀、錾子、钳子……里面还散落着各种暗黄色的铜板和铜片,还有一些没完成的半成品,有铜壶、铜锅、铜唢呐嘴,最多的是竹烟袋。箱体上面架着根木柄长锉,打制好的物品可以在上面锉削。另一头木箱上面也有抽屉,下面是风箱,便于送风生火。由于经常生火,木箱被烟熏得乌黑。老头对旁人说他姓余,大家都叫他老余。老余年年秋天来,在我们这一带非常有名。
像他这种四处行走的铜匠,一般是没有店铺的,但老余能吹,说他家祖上是铜匠,有铜匠铺。还说他曾爷爷是朝廷的大官,专门负责给皇宫里做铜锁,铜锁有多少道开关,多少把钥匙,吹得半真半假。我后来在影视中确实看到大户人家打造暗含机关,需几把钥匙才能打开的铜锁,其做工精致考究,不亚于现代的工艺品。他又说家里两个哥哥在上海做大官,侄子就读国内名牌大学,吹得眉飞色舞。大伙夜里一听他吹牛,立马围上来,听了几句,有人趁机问他,那你咋不做官呢?老余这才露出羞色,声音立马放低,我天生不是做官的料。大伙听了哄堂大笑。
老余在我家时,做的最多的是烟袋和铜锣。当时乡下几乎每个老人都有个旱烟袋。相传不光穷人喜欢烟袋,达官贵人甚至皇帝也喜欢。慈禧太后嗜好众多,有一项是水烟,在故宫的博物馆内还藏有她用过的水烟袋。
乡下烟袋一般是竹子做的,杆为竹制空心,前面是一个金属锅,一般是用黄铜包的,后面有个烟袋嘴,与之配套使用的还有个烟荷包。吸烟时,从烟荷包拈起一丁点细细的烟丝放入烟嘴,点燃烟丝,憋足了气使劲吸,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听起来倒也十分悦耳。一般毛烟都是老人自己种的,省钱又方便。
铜锣好像是当地一个戏班定做的。它的结构比较简单,锣身呈一个圆形的弧面,四周是以锣身的边框固定,演奏者用木槌敲击锣身正面的中央部分,产生振动而发音,但制作起来却非常烦琐,得好多道工序。
制铜锣,得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构思出要做的锣的大致轮廓。老余好像念过书,常见他在一块硬纸壳子上涂涂画画的。他画时,其他的伙伴会围着他看,在众人的围观下,他有几分得意。
画好大致模型后,把炉子立好,在上面放上化铜罐,化铜罐一般耐烧,由几十种泥土做成的。选块合适的废铜放进化铜罐里,点燃焦炭,坐在一个矮小的木凳上拉动风箱,炉子立马燃起,烧得吱吱响,炉火的温度可达到1600度,火苗由红色变成蓝色。有时还会加上一定比例的锌,使其如金子般光亮。一来为了好看,二来为了节省铜料,铜是比较贵的,买一斤铜的钱可以买两斤锌。
铜块经高温化成铜水后,手执火钳,小心地将铜水注入砂盒模具中,使其冷却成铜板,再进行反复锤打,慢慢打出锣的最初模型,可谓“千锤百炼”。再锉、磨、焊接、錾花,最后用砂纸打磨抛光,精心修饰。制好的锣声音洪亮、起手灵活、吃锤省力、调门准确、造型优美。整个工序下来,老余黝黑的脸庞被烈火烘烤得通红,汗水如小溪般顺着脸颊往下淌。
包烟袋锅是个细活儿,相比那些大物件,它显得小巧精致多了。捶打的过程,要求精细,看不出一丝痕迹。老余有时会根据主家需要制作个铜盆、铜碗、汤匙,美观大方,结实耐用。有时还会利用高温的铜水修补各种金属器具。
爷爷家的客栈还开着,老余再也没有来过,前不久听卖刀的小马说,十多年前已去世。随着社会快速发展,传统手工铜制品逐渐被机器所取代,铜匠没了生意,再也没有人愿意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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