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河岸边的碎片

绿草从裸露的树根下钻出来

披着一身三月的烟柳气

调皮的眼神，蔑视着

身旁躺着的破砖烂瓦

得意地舒展着柔软的身姿

所有的细砖碎瓦都甘拜下风

灰头土脸地，把自己封存在泥土深处

也只有，也只有不远处

一小块挺着身子的白瓷片

依然不屈地傲着头颅

白白的光，连着绿草的根系

连着三月的春风

温柔的暖，合着细细的波浪

顺着白瓷片的棱角流淌

那一条带着伤痕的缺口

曾经船帆林立，航道拥挤

曾经山峦起伏，明暗更迭

如今，它也只能遁入尘世

成为岁月的隐者

当树叶散尽，只剩苔藓

它只好用枯草，用灿然的心

修补来年春天的花香

春雨

细细的雨，斜织的身影

多像一段段明亮的好时光

浇开了一朵朵七彩的伞花

浇开了冻结一冬的思绪

风，从纸糊的木格子窗户里钻进来

带着柔软的身段和潮湿的气息

叫醒了村子里早晨的脚步

蓑衣和斗笠已经掉色

门后，掉了漆的木头

默默地，为它喊魂

我在书桌前读书

一页页地翻到三月

翻到院子里花架前的雨滴

甚好，一切都归于平静

这些与我无关的植物

在微风里慢行，门外

母亲亲手挂的风铃，不响了

被春雨剪成鸟的影子

我能说什么呢

邻居家的黑爪鸡站在石磙上

淋湿的羽毛，冒着热气

在稻场里自成一景

一条狗，冲它汪汪喊叫

眼神被春雨拍落成扁扁的脚印

此刻，春雨串起青草味的鸟鸣

柳树、香椿，还有香樟叶

簇拥着河岸和田野

一盏明前茶，唤起

野渡边摇橹人的回忆

那一条船，被雨点钉在河面上

碧绿的湖水

太阳落山之后

朝霞就一步步地燃烧

直到整个湖底都起了火

那一刻，张开翅膀的帆

在飞走之前，让鸟声

凋落成洁白的浪花

湖水还在折叠

湖面、秋色以及蓝天

都沉入水底

让沿岸树的倒影

都成为瘦下来的经文

如果今夜无月，碧绿的湖水

将会彻夜不眠，所有的空旷

慢慢融化，消失在朦胧的妖娆里

水鸟栖息，落水的姿势

浮起了花间的浩渺

水雾封着的清亮，以及

一段传说，被雨水一浇

便成了淡墨铺排的画

当整个湖面被黄昏包围

山和树林便聚拢过来

慢慢地沉睡，一切都安静如初

只有我，还是湖边醒着的词

春游

走吧！开着车

和春风一起浩荡

和太阳一起登上山峰，年轻人

在石阶上奔跑，在树下喘气

将绿树和花草统统装进手机里

我也扔掉拐杖，随他们跑

如你所见，山峦挺起脊梁

绿树虬枝烂漫，花草新鲜芬芳

山雾之中，鸟声落地生根

长出青苔和尖茅

隐约之间，丢下生僻的感叹

那些土话，也随着踩扁的疲劳登高

他们喊山，喊出一群猴子

在树上蹦跳，身姿

犹如春天的露珠，清亮

而且轻盈，石板湿着

用带香的山洞听歌，藤蔓

是山泉跌下的汗水和思想

柔软中，结成通天的绳

一边连着大地和天空

一边连着

远处的，近处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