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明
来北京不知有多少次了,却还没有认真关注过道路两边的行道树,即便是天天从它的身边走过。
流火的七月,我又来到北京。走出户外,如蒸似烤。但行走在长安街的人行道上,却感觉不到烈日的暴晒,时不时还有阵阵凉风拂面,且带着缕缕清香,消解了夏日的一些燥热,感到十分惬意。我驻足四望,那一排排灰褐色的树干,敦实而挺拔,像列队整齐的仪仗队;其枝叶相互交叉勾连,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像一把把撑起的绿色大伞,把整个人行道装扮成了一条浓荫覆盖的绿色长廊。浓密的绿叶上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朵,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随风飘动,芳香四溢。这花朵是那样的好看,又是那样的熟悉;这香气是那样的醉人,又是那样的亲切。我欣赏着,陶醉着,突然愣过神来,这不是老家的国槐吗?!
我为国槐能长在京城的长安街上为路人遮阴挡雨而感到惊喜,也为淡雅的槐花能香满京城而感到骄傲!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国槐就是老家的土树,老家人称之为“大国槐”,可能是有别于洋槐之故吧。
曾记得,老家的房前屋后,村子的岗岭荒坡上,都长满了国槐,它无须施肥,无须浇水,也无须人们打理,随着季节的轮回转换,该生叶时生叶,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年复一年地、自由自在地、倔强地生长着,繁育着。每到春天,生出厚密的绿叶,掩遮住村庄,为村民们营造出了“绿树村边合”的诗意景象,也招来了许多鸟儿筑巢生蛋。到了夏天,蝉鸣鸟叫,甚是热闹。我们这些放牛娃或在树下纳凉,或爬到树上捕蝉、掏鸟蛋、捉小鸟,给我们的童年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到了七八月份,槐花开了,漫山遍野飘荡着清香,沁人心脾。许多放蜂者也闻香而来,槐树上又多了嗡嗡的蜂鸣声,吓得我们再也不敢采摘槐花了。槐花拌面可以做成饼,也可以做成菜,味道鲜美,非常好吃。蜜蜂来了,断了我们的美食,孩子们自然不乐意,便相约去找放蜂人。很巧,正遇上放蜂人搅蜜,嗡嗡叫的蜜蜂吓得我们不敢靠近,一个很和善的长者就拿来一瓶蜂蜜,给每个孩子倒了一盅,槐花蜜清香甘甜,勾起了我们这些从未喝过蜂蜜的孩子们的欲望,个个都吧嗒着小嘴还想喝。见状,长者就说,现在蜂蜜不多,等稍多的时候就给你们庄每户送上一瓶。闻此言,孩子们都乐了,为了避免蜜蜂叮蛰,就改为夜晚打着手电筒采摘槐花。你别说,放蜂人还真讲信用,不几天,那位长者就带着人挨家挨户地送蜂蜜,一户不漏,每户一瓶,并说着一些感谢的话。庄里人也很感动,说你们太客气了,你们在外也很不容易!
在那个年代,蜂蜜是很珍贵的东西,若形容生活好,就说比蜜还甜,若训孩子黏人缠人,就说“跟着我吃蜜呀”?妈妈将放蜂人送来的蜂蜜藏了起来,并嘱咐我们说:“谁也不许偷喝,留着客人来了冲茶喝,或家里有人生病时冲水喝。”我还清楚地记得,那瓶蜂蜜在家里整整放了一年,却还有一点没舍得喝完。
看到放蜂人天天生活在流淌的蜂蜜之中,孩子们十分羡慕。后来,听大人讲,放蜂人其实也很辛苦,他们长年累月在外,住着帐篷,有时还住在深山野外,担惊受怕;为了追赶花季,经常挪动换地儿,搬着沉重的蜂箱装车卸车,天南地北地没日没夜地奔波!若花季遇上连阴雨,蜜蜂不能采蜜,他们也有荒年呀!别看他们的蜜多,他们也舍不得喝啊。由此,便对放蜂人生起了几分敬意。此后,每当喝到一口蜂蜜时,就想起放蜂人的艰辛;每到槐花盛开的季节,就盼望着放蜂人赶快到来。
老家的门前有一棵国槐,是我尊祖种下的,距今已近百年了,树干虽显得沧桑,但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听奶奶说,我是在大槐树的荫庇下、听着她的摇篮小曲长大的。在我记事的时候,大槐树下就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在树下写作业、玩游戏、下棋、捡石子、走窑、跳绳、捣鸡、踢毽子、摔面包、摔泥窝窝等等,有时,折下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各种小动物。一天三顿饭的时候,孩子们该退场了,大人们端着大海碗,聚集到大槐树下,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农事,或谈论着各自的见闻,孩子们蹲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从大人的闲聊中,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知道了很多事情。到了夏夜,奶奶就早早地把小凉床搬到大槐树下,给我洗完澡,就让我躺下,她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指着天上的星星,教我认星座;指着银河,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指着月亮给我讲吴刚斫桂、嫦娥奔月的故事。她还指着身边的大槐树说,咱们都是大槐树下的人,接着就给我讲明朝时期李闯王三入河南和后来由山西向河南、江南移民的故事,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也就成了老家的记忆。
高中毕业了,我也变成了大人,又回到了大槐树下。白天下地劳动,有空就拿出课本在树下温习,以备祖国的挑选。累了,就操起心爱的二胡,拉起我喜爱的歌曲。那时的农村既没有广播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的概念,生活非常单调。同龄的小伙伴们听到二胡声,便纷纷聚到大槐树下,情不自禁地伴唱起来,唱得是那样投入,那样动情,其乐也融融。大槐树下留下了我童年的足迹,也承载着我青年的梦想。
一阵汽笛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站在槐树下,望着车来人往的长安街,突然有了一个决定,我要驾车看遍京城的国槐。
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种植着国槐,有的是新植的,有的是古老的,如走在国子监街、南北池子大街、南长街、北长街、东交民巷、正义路、鼓楼西大街和槐柏树街等等,迎面扑来的都是一棵棵古国槐,彰显着京城的古老与厚重;有的大街为了保护古树,笔直的道路修到树前就分岔,经过树后再合上,让古老的国槐挺立在道路的中央;有许多单位、学校和小区的庭院内也保存着古国槐,如,狭小的西单小学校院内就有两棵年逾百年的古国槐,粗壮的树干撑起巨大的蔽幅,荫庇着半个校园,彰显着学校的历史与深厚的文化积淀。走进公园或庙宇之中,一棵棵几人合围的古国槐随处可见,向你诉说着千年的历史沧桑;有的,还被人们赋予美好的名字,如:福槐、寿槐、状元槐、凤凰国槐等等。景山公园的千岁唐槐,主干虽已朽空,却苍翠繁茂,风采依然;“歪脖槐”屹然挺立于煤山之上,向游人讲述着崇祯皇帝的故事;紫禁城除了著名的“紫禁十八槐”外,还有深藏于御花园中的“蟠龙槐”,树干虬曲盘旋,树冠上的几个大枝向外弯曲延伸,宛若数条巨龙凌空飞舞。一棵棵、一片片、一园园、一路路,令人目不暇接,数不胜数,整个北京城宛如一个巨大的古今国槐展览馆。
走着走着,我在一个国槐林的牌匾旁停下了,上面写着:国槐,蝶形花科,槐属,又名家槐、黑槐,北京市市树;原产于中国,后引种于埃及、法国、印度、日本等地。据史料记载,早在西周时期,为了让各级官员找准自己的位置,就在宫廷院内两侧各栽一排棘树,每侧九棵,而在正面栽三棵国槐,群臣见天子时,卿大夫和公侯伯子男分别站在左右两侧的棘树下,三公则站在正面的槐树下,由此,国槐又被称作三公树、宫廷树。所谓三公,就是古时候辅佐国君的三个最高级别的官员,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由此可见,国人对国槐的重视程度。又云,在封建科举时代,人们把考试年称“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考试月份称“槐黄”,所以,国槐也成了科第吉祥的象征。我转眼一想,当年恢复高考时,我有幸圆了大学梦,是不是得益于门前的那棵大槐树呢?
啊!国槐,伴我一路成长的国槐,你不仅仅是老家的树,更是大中国的树!你春天带给人们一片绿,夏天带给人们一片荫凉,把缕缕清香送进人们的心田;你坚韧顽强,深深地扎根于祖国大地,默默地守护着一方水土,荫庇着一方的人们,美化着祖国的河山;你要求人们的甚少,给予人们的甚多!
我爱国槐,更爱守护着国槐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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