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立堂 祁 倩 周 涛

（接上期）

下篇：初心如磐

黄学禄说：“是党和军队把我哺育培养起来，这种恩情一辈子不能忘。”

1938年的中国大地，战火弥漫，民不聊生。

那年冬季，在河南省信阳县（现信阳市浉河区）柳林乡塘埂村一户穷困农家，一个男孩儿诞生了。

这个男孩就是黄学禄，后来成长为共和国将军。

生活在那个时代，苦难是唯一的“礼物”。日本鬼子进击武汉、扫荡信阳，黄学禄和大人们一起踏上“跑反”路。鬼子一来，乡亲们躲往大山；鬼子一撤，大家又都携家带口偷偷回村。

在一次慌乱中，黄学禄的一个舅妈和小姨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他的母亲在逃难中身患重病去世了。他的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而父亲体弱多病，自顾不暇，舅舅就用篮子把他挑回自己家里抚养。

1949年，体弱多病的父亲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点心血，抛下年仅12岁的黄学禄，离开了人世。父母亲的去世，使黄学禄成了一个孤儿。好在，舅舅收留了他，给他残破的童年撑起了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有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放牛、砍柴、插秧、犁田……大人干的农活，黄学禄样样会干，舅舅和姥姥对他十分疼爱。到了上学的年龄，舅舅一家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他和表兄弟们一块开开心心上学堂。

上中学时，黄学禄勤奋苦读，品学兼优，校长、老师们对他也是关爱有加，他在食堂吃饭免费，每月还发给他7块钱的助学金，到了冬天，还给他发棉衣御冬。

由于从小就懂事，村里的乡亲们非但不因他是孤儿歧视他，反而十分关照他。附近几个村子家家户户的饭，儿时的黄学禄都吃了个遍，正可谓食“百家饭”长大。

大别山的山水养人，大别山的儿女骨子里镶嵌着赤诚。

“我那么多亲人因为战争离开人世，我要参军，保家卫国。是家乡人养育了我，我要为国家做点事，要反哺乡亲……”1956年11月，年满18周岁的黄学禄，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报名参军。

黄学禄一入伍即奔赴朝鲜，也是最后一批撤回国内的志愿军战士。

新兵集训的日子里，每当面临躯体上的磨炼时，黄学禄脑海里浮现的是亲人被敌人杀害、父母双亲过早去世的画面，咬牙坚持；当面对心理上的挑战时，他又会想起乡亲们送别他的场景，战胜心魔……

新兵入伍就到了朝鲜，黄学禄成为一名志愿战士，被分配到中国人民志愿军后勤第十三大站。当时，朝鲜已经停战三年了。

寒冷、饥饿、零星的枪战……作为一名后勤保障战士，虽没有一线冲锋，但战争的硝烟还在时时提醒着他：瘦小的躯体里，要有一个男子汉的壮志豪情。

黄学禄是当时部队里少有的文化兵，回国后，先后担任连队文书、文印员。

不久，甘肃、西藏达赖集团相继发动武装叛乱，黄学禄又随所在部队参加了甘肃平叛、西藏平叛等战斗。

“那三年，让我成长了许多，也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黄学禄回忆，在西藏经历3年的平叛战斗，他荣立三等功，并于1959年8月火线入党，第二年又被提拔为警卫排长。

艰苦的岁月和血与火的考验，更加坚定了黄学禄听党话、跟党走、报党恩的政治信念。他说：“领导职务不是终身制，党员身份却是一辈子。是党和军队把我哺育培养起来，这种恩情一辈子不能忘。”

平息叛匪的战斗胜利结束后，部队领导安排黄学禄从事思想政治工作。自此，他历任团政治处组织干事、师组织科干事、军组织处干事，武汉军区政治部组织部党务科干事、副科长，二十军政治部组织处处长。

干一行爱一行，刻苦钻研，勤思苦学，在这个极具挑战性的领域里，黄学禄逐渐崭露头角。在任师政治部主任时，部队刚从乙种师扩编为甲种师，来自各个方面的扩充兵员，情况较为复杂，他运用丰富多样的政治思想工作招数，将兵情复杂的部队带成文明之师，吸引了《解放军报》的6位部门主任前去采访，总政治部主任亲临考察并召开现场会。黄学禄也被上级慧眼识才，选拔进入解放军政治学院深造。

“是党和军队把我哺育培养起来，这种恩情一辈子不能忘。”坚定这一信念，黄学禄在学习期间加倍努力。尚未毕业，他就被武汉军区任命为二十集团军政治部主任，成为当时全校唯一也是全军唯一的一位尚在学习时就被提拔的军校干部学员。不久，又升二十集团军副政治委员、政治委员。

1990年6月起，黄学禄任济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主任。1999年4月至2002年1月任济南军区副政治委员。1988年9月被授予少将军衔，1997年7月晋升为中将军衔。

“春归乔木林荫茂，秋到黄花分外香。”黄学禄特别喜欢这副楹联，“共产党员一生应该清白做人、勤奋做事、正直做官，在位时体现‘春归乔木林荫茂’，退下来做到‘秋到黄花分外香’。”

不爱虚名，一辈子生活节俭惯了，不喜欢迎来送往讲排场，家乡来人习惯在家里安排吃住。黄学禄对子女的事很少过问，3个孩子都是普通工薪阶层。

聊起这么多年粗茶淡饭的生活，黄学禄回答很简单：“守底线不仅是守晚节，更是为党守住人心阵地。”

黄学禄写书之前就告诉家里人，稿费一分都不能动，要全部用到家乡人民身上。吃“百家饭”长大的黄学禄，一直记挂着大别山革命老区的乡亲。退休后，有了时间和精力，最想帮助的就是家乡的贫困群众。

在大别山区有一所特殊的学校——商城县黄柏山希望小学。教学楼上“黄柏山希望小学”几个字是由时任国防部长迟浩田题写的，小学位于河南省最南端，鄂豫皖三省交界处，校址平均海拔712米，是全省海拔最高、距县城最远的一所深山区小学。

学校就在黄柏山景区内，教学楼有三层楼高，面积3000多平方米，明亮宽敞的教室、现代化的教学设备，周围10个村民组共60余名低年级学生在这里上学。群山环抱之中闻得琅琅读书声，实属惬意。

然而，13年前，黄学禄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2009年10月，时任黄柏山林场场长的余英禄，曾是黄学禄任师政治部主任时的一位战士，应余英禄之邀，黄学禄来到林场。看到20万亩郁郁葱葱的林木，看到家乡山青了，水绿了，黄学禄很欣慰。但当他看到山顶那座简陋破烂的学校，听闻这里还曾发生过雷电击伤学生的事情后，老人眉头紧锁，转向余英禄说：“孩子们太苦了，咱们要共同努力把学校建起来。你先把图纸设计好，我回去筹钱……”

听了这话，余英禄激动地几宿没睡好觉，时常在梦中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伴着鸟语花香，孩子们或在崭新的教学楼前做广播体操，或在多媒体教室里上网课，或在食堂里吃着各种美食……

2010年1月，余英禄带着图纸来到济南。黄学禄看到后十分满意：布局合理、功能齐全的新学校，选在了半山腰，充分考虑了安全因素，又可以兼顾山上山下的学生。临走时，黄学禄把10万元稿费装在信封里交给了余英禄，“这是启动资金，你们要尽快开工，后面的钱我来想办法。”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秉持这一信念，黄学禄捐助50万元，县里财政也提供资金支持。两年后，一所全县海拔最高、距离县城最远，但又宽敞明亮的山区小学——“黄柏山希望小学”建成了，周围七里八村的130多个孩子再也不用翻山越岭、躲在进风漏雨的破房子里上课了。

2021年清明时节，黄学禄又来到黄柏山希望小学，这是他第12次来到这里。像往常一样，黄学禄给孩子们带来了礼物——8张全新的8人座餐桌，以及图书、益智玩具等。

“黄爷爷，您就像一位神奇的魔法师。一变，一座破旧的房屋，变成了一所崭新的学校，让大山深处的孩子有了良好的学习环境。一变，让破旧的课桌和破旧的饭桌焕然一新。一变，让小小的院子，变成了花园似的校园，从此开心代替了一切。亲爱的黄爷爷，我要为您这位天底下最棒的魔法师送上一句祝福，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段出自黄柏山希望小学二年级学生蔡佳瑶的话语，虽稚嫩却饱含深情。听说黄爷爷要来看望他们，8岁的小姑娘早早地将这段话写在纸上，精心配上了美丽的图画，作为礼物送给最敬爱的黄爷爷。

在黄学禄捐助的学校中，有一所学校最让老人牵挂，这就是信阳市特殊教育学校。

2015年，黄学禄向这所听障、智障等残障儿童的学校捐赠10万元善款，并设立爱心助学基金，至今已有450余人次受益。这次，他又带来了1万多元的生活、学习用品。

捐赠仪式上，孩子们在手语老师的帮助下表演了舞蹈《和你一样》，黄学禄忍不住落泪：“这里的学生都是聋哑孩子等残疾儿童，但他们都非常可爱，聪明伶俐。”黄学禄鼓励孩子们自强自立，不断前行。

十多年间，黄学禄先后出资150余万元，用于浉河港镇西河高级小学、柳林乡希望小学及塘埂村希望小学建设，在柳林乡建设了一座高标准的乡镇图书馆，目前拥有图书3万余册。

在黄学禄2021年7月的老区行中，他给新县的大别山国防教育营地带来了10万余元的被褥、图书等物品，这里已成为“大别山少年军校”。

黄学禄将军是少年军校创始人之一。20世纪80年代，时任陆军二十集团军政治部主任的黄学禄看到中小学生存在着娇生惯养、自理能力差等现象，但孩子们热爱、崇敬解放军的激情很高，利用假期对青少年进行军事训练和国防教育，以培养孩子们严谨的生活作风、组织纪律和良好的生活习惯，以及独立生活能力，很有必要。

这个想法得到了团中央少工委及部队领导的支持。1988年1月，全国第一所少年军校以军地合作模式在河南开封、商丘两地创立。目前全国已有3万多所少年军校，几十万中小学生得到培养锻炼。

惟宏隆德，情系教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黄学禄用自己的真诚奉献，尽自己所能，温暖着孩子们的成长道路。

从家乡塘埂村到柳林乡，有一条8公里长的公路，乡亲们都叫它“将军路”。塘埂村党支部书记黄金平介绍，这条路是20世纪90年代末，黄学禄将军积极协调当地驻军和政府有关部门修建的，此后政府又对这条路作了不断拓宽加固。

另一条从塘埂村村部到两个村民组的路，也是在黄学禄的关心支持下修建起来的。“这两个村民组很偏僻，也很闭塞，乡亲们要运东西出去，只能挑着担子。由于道路条件差，很多老人没有出过村民组。路修好之后，他们非常高兴，相约去赶集。”

两条路的修建，解决了4000多名乡亲的出行问题，也使山里的农副产品能够及时便利地运送出去。

随着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大别山区的群众也告别了贫困。乡亲们脱贫了，黄学禄又考虑起了村集体产业发展、村民增收问题。黄学禄引进客商，建设塘埂村挂面厂。“面条是柳林乡的土特产之一，”柳林乡党委书记杨森杰介绍，除了挂面厂，黄学禄还引进了葛根种植，明年将在集体山林进行试种。

“近年来，我国的教育事业、老龄事业都有了很大发展，但在大别山区尤其是一些农村地区，条件仍然比较艰苦，存在着发展不均衡的问题。”黄学禄还一直非常关心家乡老人的晚年生活。“五保老人集中供养是一项光辉的事业，让农村五保老人老有所养、老有所依，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和生存状态，能更好地享受晚年生活，是我的一个心愿和任务。”

2021年4月初，和往常一样，黄学禄来到捐建的浉河区柳林乡的寿康爱心老年公寓。这次，他为62位老人准备了被褥、保温杯以及一些米面粮油。黄学禄叮嘱工作人员一定要保证物品的质量，他特意剪开被褥，检查里面的棉花，“这是山东最好的棉花，絮得特别厚。”黄学禄满意地点点头。

老人们身体情况如何？住得是否习惯？吃得怎么样？平时都有些什么活动？一句句温暖的问候，一声声细心的嘱咐，让老人们倍感温暖。90岁的李大爷拉着黄学禄的手，不停地抹着眼泪。老人说，每年黄政委都会来到这里，送来鱼、肉、月饼、牛奶、食用油等。当听闻老人是1956年入党的老党员时，黄学禄竖起大拇指：“比我党龄还长，向你学习。”

“黄将军不愧为全国宣扬的‘时代先锋’。”去年4月，黄学禄回家乡走访慰问的时候，陪同走访的河南省军区原政委王伟力少将动情地说，黄学禄中将无偿赠送家乡和部队图书2万余册，先后捐助4所希望小学、1所特殊学校、2所乡村敬老院和1个乡镇图书馆，还为老区的学校、企业及部队讲革命传统故事200多场次，为传承红色基因，倾注了大量心血与智慧。2020年疫情防控期间，听闻家乡防疫物资紧缺，黄学禄又捐款10万元，用于购买口罩等防疫物资。

今年6月10日，黄学禄应邀来到河南省豫南商会，他以“毛泽东成功的秘诀”为主要内容上党课——

“写下入党申请书，举起手臂郑重宣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入党？”

这，是终其一生的灵魂叩问和内心自省。

面对为中国革命付出巨大牺牲的大别山儿女，面对爱国、纯朴善良的家乡人民，黄学禄认为：“我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做了一些喜欢做的事，做了一些知恩图报的事，也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说不上境界有多么高尚。树高百丈离不了根，在外工作时间再长，不能忘了父老乡亲。一个人连自己家乡父老都不爱，还谈什么爱民爱国？”

吃“百家饭”长大的黄学禄，一直记挂着大别山革命老区的乡亲。退休后，他还给自己制定了三个“不能退”的目标：退休不能褪色，退休不能退责任，退休不能“退群”。退休有了时间和精力，他最想帮助的就是家乡的贫困群众。

黄学禄每年都会回到老家一两次，因为这里是他的根。每次回到家乡，他都会到这些学校、敬老院去转一转，带上礼品和祝福，看看孩子们、老人们，听听他们一年来有什么新收获，还需要些什么，有什么新的愿望……

如今，作为退下来的一名高级干部，黄学禄除了读书和写文章，就喜欢沿着济南英雄山的山间小路散散步，因为那里长眠着上千个无名革命烈士。

眺望一眼山下的宁静繁荣，凭吊一下长眠于此的先烈英灵，每至此时，戎马一生的黄学禄总是扪心自问：“我一生坚持的‘信仰旗帜不能丢、民族精神不能丢、看家本领不能丢’做得怎么样？”

一生戎马，硝烟散尽。今天，当黄学禄一切光环褪去，我们看到了这位“思想长征”的奔跑者“三个不能丢”和“三个不能退”最闪光的承诺与足迹，最纯粹的信念与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