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翔

顺德到江门只有不到四十公里的路程，且全程高速，两个小时就可以跑个来回。但疫情反反复复，我已经是三年多不见陈元磬和马启凯二老了。

几年前的情形却不是这样，只要有卜集中学的同学前来广东，我大多都会全程陪同去看望二老：吴吉中来过，高峰纪来过，邓宇平来过，刘正国来过，刘长青来过，冯俊来过……他们甚至结着伴也来过。除此之外，应代永华学兄之邀而探望二老也有许多次。

在所有卜集中学的同学中，应该说我是接受二老教育、教导最多的人。因为考上信阳师范学院中文系的缘故，大学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我就师从马启凯老师，听他给我们开讲《文学理论》；大四的上学期我又选修了马老师的《美学》。马启凯老师治学严谨，所有上课内容都经自己精心准备，所讲知识并非以群的《文学原理》和蔡仪的《文学概论》所拥有，所以上课做好笔记，拉出纲要，下课就有大量的文献需要阅读。我们那时算是好学的一群，老人家下课以后，我们还会追出教室， 就一些似懂非懂的东西，向马老师提出我们的疑问，聆听他的开释。

马老师的可爱就在于他的较真儿。马老师上课是不苟言笑的，因为他所对待的是真正的学问，探讨的是精微奥妙的深邃的思想。那种理性思考中所展示出来的强大的思维逻辑，只有听得进去的人才会入脑入心。而在课下，老师又可以跟你攀谈名人趣事和历史掌故，那种侃侃而谈，那种从容不迫，那种随心所欲，那种富有哲理而又睿智的见解，又会让你见识到另外一个马启凯老师。思想的深邃，学问的厚重与广博，文史哲的融汇与贯通，是你从马老师这里所得到的有关学问的最深刻的命意。

马老师真是个多面手。中学的时候我们听过他讲的《政治》(包括辩证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文科的同学还听过他讲的历史；大学的时候，我们又可以听到他讲的西方哲学，古代的文论，从黑格尔到马恩列斯，从老子、孔子、庄子到王阳明，兼容并蓄，包罗万象，万马奔腾，恣意汪洋。在这里，在马老师的面前，你永远探寻不到学问的尽头，但你永远可以体味学问的厚度！我所知道的马老师沉静淡定，从容不迫。我有时甚至情不自禁地想，他应当是把自己的学问融入了自己的性格，又用自己的性格定位着他的学问，庶几可以外化于心、内化于行视之。

如果说你在马启凯老师那里所得到的是学养的深悟；那么，你在陈元磬老师这里所得到的更多的是对于生活的全面的认知，并且你会从这种认知中体味到生活的生动与美好。

我最近一次探望马启凯和陈元磬二老是某个阴历年后的初二，那是专门给二老拜年的。嘘寒问暖之后，陈老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可不能欺负我的小老乡哦！”陈老师这样说是因为她知道我的太太是湖南安化人。我连忙唯唯，笑着对陈老师说：“那不能，那不能。我们两个感情真是很好的，请二老放心！”陈老师听完后爽朗大笑，马老师微笑着看着我们，举起茶杯礼让着我们，示意我们喝茶。

我第一次敬重与心存着陈元磬老师，源于在卜集中学读书时，她对于我的一次提问，她用普通话朗朗地叫着我的名字：“张新翔，你来读读《谋攻》。”“……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我朗朗地读着，心里在想，原来我的名字由陈老师用普通话去读，竟然如此昂扬……

现在我又叹息，生活往往就是一种随机的遇见。我在青葱的岁月里遇到了陈元磬老师，真好！

而且，这还远远不够。

在一次考试中，我所写的作文被陈老师用一张大纸全文抄写，张贴在饭堂门口的墙壁上。看到同学们在围观我的作文，我莫名地升起了一种感动，我从没有感觉到我可以如此优秀，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可以成为同学们谈论的中心，陈元磬老师是我学习起步的领路人。

追寻着两位老师的脚步，1983年，我考入了信阳师范学院中文系，再次受教于陈老师的门下。虽然陈老师是在我们大三的时候给我们开课《欧洲文学史》，但在整个大学期间，二老在学院所住的一楼的房子却是我们常常聚集的地方。这跟我们读中学时常常聚集在陈老师家里的小厨房的情形一样。我甚至是在老师的客厅里，看完了当时的热剧《霍元甲》。二老的家里有一只猫，肥憨而行动迟缓，我们看剧的时候，马老师陪着，那只猫也偎过身来，陪着我们一起看剧。

1987年的春天，我要从师院毕业了，我们忽然得到消息，知道二老一家要到江门的五邑大学去工作，我在错愕中更有依依不舍。当时我想：广东遥远，江门更在广州的南面，除了专门的拜访，恐怕要做久远的道别了。哪承想十年后的1997年，我再一次追寻着二老的脚步，来顺德工作了。

第一次去江门拜访二老，是应学兄代永华之邀前往的。十年未见，陈老师、马老师精神面貌很好，身手矫健，充满活力。陈老师爽朗，见面就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以后拜见二老的机会就多了。有一次同学们聚会江门，我饮酒过量，醉倒酒坊，是陈老师留我，禁止我酒后驾车，安排我到五邑大学的招待所住宿。我包在车内，身上无钱无卡，又是陈老师替我付过费用，并且在第二天早晨早早地前来探视，把我送到酒坊停车之处，她才转身回家；分别时，老师频频回首，举手劳劳，情同慈母！

我们时常感叹，生活真有真善美，那是因为你的生活中有那么多心性美好的人在感召和启发着你；我们时常感叹，人之相遇是一种机缘，能够把这种机缘化为美好，开上繁花，并且馨香四溢，那么你所遇到的就是那些热爱生活、传递美好的人。陈元磬、马启凯二老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