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百花园 PDF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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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 念 父 亲


树华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跟着父亲在县城上学。那时候,父亲还是军人,他一米八三的个头,穿着佩戴军衔的军装,气宇轩昂,很有威严。县武装部给父亲安排的单人宿舍,大约十七八平方,便是父子两人的栖身之处。每当晚上,父子俩围在一张桌前,或看书学习,或写作业温习功课,气氛虽有点冷清,却也尽显父子相守的浓浓亲情。父亲言语不多,他不说话,我也不敢乱说乱动,有时遇到不懂的问题想问他,可是一抬头看他一脸的严肃,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小时候,我惧怕父亲。

八岁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父亲去外县搞“社教”。临走前,他给我的班主任写了张纸条,说明他有几个月不在家,请老师继续督促我好好学习。后来,班主任启发我:“你爸在外地工作,你可以给他写信,一来让他了解你的学习生活情况,二来可以锻炼你的写作能力。”在老师指导下,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不足二百字的家信。半个月后,我收到了父亲的回信。父亲内心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他一个劲地夸我有进步,学懂事了,还说要奖励我。年底,父亲回来的时候,送我一支英雄牌铱金钢笔,笔身是枣红色的赛璐珞材质,笔身前端有四小块透明的有机玻璃,能看到笔管里面的墨水,我觉得,那支笔一定很贵重,我视为宝贝,每天都带在身上。后来,不知它被哪一位同样喜爱它的同学“借”走了,让我心痛了很长时间。

贪玩是小孩的天性,寒暑假更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一年暑假,父亲要求,先在城里把作业写完再回家,那时我们家是“一头沉”,母亲和弟弟妹妹住乡下。刚开始我还能自觉地写作业,累了也会悄悄溜出来在院子里玩一会儿。一天,食堂的炊事员看见我说:“你把你爸的烟拿两支给我,我给你卤肉吃。”那年月,人们普遍缺吃少穿,一块卤肉对一个八九岁小男孩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自然,交易顺利达成。过了几天,父亲上班前突然告诉我:“你要抓紧写作业,不要光想着玩,我把门锁上,你就在屋里学习,不准出去。”没多大会儿,炊事员又叫我了,我说:“门锁了,出不去。”炊事员说:“你把窗户打开,从窗台上翻出来,今天给你切一大块卤肉。”我觉得这炊事员挺聪明,很理解小朋友,是个好人,便按照他的意思拿了五六支彩蝶香烟送到食堂,当然,我也得到了实惠。就在我幸福满满往回走,准备再翻窗台进屋时,看见父亲竟然提前回来了。顿时,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正惶惶然不知所措,“啪!”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我的脸上。这是我第一次被父亲暴打,也是唯一一次因学习不努力让父亲发怒。其实,对我的这种“易货贸易”父亲早就发现端倪,暑假以后,他的烟盒里每天都会莫名地少几支烟,外人进不来,一定是出了“家贼”。事后,我给父亲写了检讨,他又给我讲了很多道理,诸如学习不能偷懒,做人要诚实,不要贪小便宜等等。

1968年冬天,县武装部附近一户人家失火,三间草房全部烧光,一家人陷入了生活困境。父亲知道后,带着我去那户人家,捐助了一百元钱和一套旧军装。路上,父亲说:“人在困难的时候最需要别人帮助,咱尽点心意,能帮就帮一下。以前咱们家很穷,也得到过左邻右舍的帮助,人不能忘本。”在当时,一百元钱不是小数目,身在农村的母亲为此没少数落父亲,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早餐只吃一碗稀粥,抽了多年的烟也戒掉了。

父亲憨厚朴实,言语不多。我十六岁参军,临走那天在信阳兵站准备登车,亲属们纷纷插入新兵队伍中说些离别的家常话,母亲也在不停地叮嘱:“不要乱花钱,晚上睡觉盖好被子……”父亲作为一名军人,则远远地站在队列之外,用他慈祥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我,那眼光里有不舍,有慈爱,更有鼓励和期待。隔着队列望向父亲,我的耳边响起昨夜父亲的叮咛:“扎扎实实地干好一件事,胜过夸夸其谈的十句空话。”那一刻,我读懂了父亲的心思,并悄悄立下誓愿:爸爸,您放心吧,我一定努力工作,积极进步,不辜负您对儿子的厚望。几年以后,当部队把我的立功喜报寄回家,得知我已提干时,父亲来信说:还要继续努力,不能骄傲……

老年以后,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一天我突然接到父亲从县里寄来的信,说最近腹部很疼,想到信阳检查身体。我赶忙回去把他接到信阳做了全面检查,最后确诊是胃部大面积溃疡,需立即手术。父亲一向身体很好,冬天用凉水洗头,很少感冒,怎么突然会得这么大的病?母亲说,他不舒服可能有一两年了,他只说胃受寒了,没大碍,都自己忍着,从来也没流露出多难受的样子,只是最近疼狠了,饭量明显减少,谁想到会病成这样?

父亲八十岁那年又得了肺癌,到了后期,癌痛折磨得他坐卧不安,有时疼得彻夜不眠。实在睡不成,他就悄悄地起来,反坐在椅子上,手扶着椅子靠背,忍着疼痛不叫一声,生怕惊醒了在病房陪护他的弟弟。

父亲去世那天,一大早妹妹给他换了一件白衬衣。他自己一如既往地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上午都还正常,到了下午三四点突然心肺功能衰竭,经抢救无效于七点辞世。父亲一生磊落,为人正直,生活中喜欢干净整洁,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亦如他穿的那件衬衣,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父亲是农家子弟,出身贫寒。1948年1月,邓县解放后就参加了区政府工作队,次年9月任副乡长,1950年1月任乡长,同年5月在乡长任上参加了人民解放军。父亲参军是奶奶报的名,当时正是抗美援朝最紧张的时候,此时参军随时都有可能派往前线。面临生死考验,有人对此不理解,奶奶说:“我们人老几代吃苦受穷,是共产党帮我们翻了身,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国家有难,我们就应该报效国家,为国尽力!”为了表彰奶奶的义举,也为了鼓励更多的青年踊跃参军,邓县县委宣传部编排了一出活报剧《N大娘送子参军》,生动地反映了翻身农民对共产党的无比热爱。

父亲离开家乡以后,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他就很少回家了,我曾经以为父亲的故乡情结慢慢淡化了。父亲去世后,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看到了他生前写的一首诗:“背井离乡五二秋,黑发已是白首翁,满地萋花随我老,回家燕子傍谁飞……”看到父亲对家乡的眷恋,对故土的热爱,我不禁泪眼婆娑,痛心自责,反思内疚的心情霎时涌上心头,是我太粗心,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和义务,为什么不在父亲晚年的时候多陪陪他,多听听他的内心想法呢?为什么不抽出时间再陪他回去看一看那空旷的祖屋,摸一摸村边那挺拔的大杨树,闻一闻家乡泥土的芳香?

往事如烟,记忆如昨。一转眼,父亲去世十年了。十年来,父亲的慈爱总在脑海浮现,父亲的教诲总在耳畔回响,甚至觉得父亲的痛打也是那么亲切……每年春天,我仰望着北归的燕子,总是在想,在那些回家的燕子中,一定有一只燕子带着父亲对故土的热恋正匆匆地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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