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仁峰

一

卌八年前金秋天，

我乘火车到河南。

就读河大中文系，

课后写稿登报端。

班上同学齐祝贺，

尊师竖指赞连篇。

过一天她北舍来找我，

正好问到我面前。

她手抿着秀发微微笑，

樱桃小口比蜜甜:

“真没想到人如其文美，

师生奖褒无虚言。”

我面红耳赤无言对，

她笑我拘束太腼腆。

我抬头看她欲开口，

她抢先邀我室外谈。

二

为了避免闲言和碎语，

背地我俩常相见。

我们在图书馆共阅览，

聚精会神破万卷。

我们古城墙上共早读，

暑往冬来不间断。

我们在东湖旁共作画，

水墨丹青趣盎然。

我们在铁塔下共起舞，

风铃伴奏月笑弯。

我们在龙亭上忆历史，

祖国辱荣共悲欢。

我们在相国寺看碑文，

异口同声赞清官。

我们在黄河上放竹筏，

踏浪戏水笑开颜。

我们抽出时间做公益，

服务社会的尊严。

我们分享爱情和幸福，

憧憬未来誓旦旦。

三

曾记得，

她把节省的饭票送给我，

又帮我解决经济之困难。

我的一切逃不过她眼睛，

她春夏秋冬关心我冷暖。

曾记得，

她每篇习作让我提意见，

我在习作里圈点又增删。

那润色文章次次寄报社，

她的名字铅印在报上面。

我同她句句再重读，

她请我街上吃美餐。

曾记得，

在校报决定编辑前，

她为我奔走又呼喊。

向领导极力夸赞我人品，

拿一摞旧作送给主编看。

曾记得，

在我参与办报犹豫时，

是她三番五次将我劝。

劝我莫失此良机，

劝我胸阔要望远。

扫除我思想障碍轻上阵，

鼓励我乘风破浪再扬帆。

四

更难忘，

我接任责编那一天，

她约我校东小河边。

打开一瓶红葡萄酒，

知心的话儿说不完。

更难忘，

她请史学泰斗朱绍侯，

教我端正态度探史源。

以历史的眼光看问题，

切莫井蛙自傲见识短。

更难忘，

她领我认识大师任访秋，

教我深懂汉语言。

千年的文人骚客知多少，

唐诗宋词意非凡。

更难忘，

她牵线使我相识吴雪莉，

学习英语得真传。

一个个单词句式记脑中，

考过四级无遗憾。

五

最感动，

是她在编辑部为我燃煤炉，

情伴火焰送温暖。

是她把冰凉的馒头火上烤，

夜宵虽简意深含。

是她把一杯杯热茶递我手，

提神舒心不困倦。

是她在我改稿忘记寒冷时，

次次大衣披我肩。

是她常提醒我劳逸相结合，

不要忘食顾寝安。

是她对我编辑文章再过目，

唯恐出错惹麻烦。

最感动，

是她东岳松下支起一画架，

为我画像展风范。

是她西岳险道紧拉我的手，

救我生命一瞬间。

是她南岳冬晨陪我看雾凇，

遍山满树挂银蚕。

是她北岳秋季同我观悬寺，

品味奇妙写诗笺。

最感动，

是她与我漠河滑雪并肩行，

揽腰移步舞翩翩。

是她与我盛夏之时云南游，

丽江荡桨同划船。

是她与我千里奔波逛拉萨，

无限风光醉心田。

是她与我访贫问苦到老区，

假期支教大别山。

六

人有旦夕祸福，

天有不测变幻。

一年后的一个近黄昏，

一个噩耗传到我耳边。

她救起儿童沉河底，

她英勇牺牲浉河湾。

突然变故雷轰顶，

又如钢刀心中剜。

我急搭火车赶信阳，

看着她遗体泪湿衫。

我把她抱在我胸怀，

她双目望我不合眼。

我喊苍天，

苍天不回应，

我呼大地，

大地默无言。

我问浉水，

浉水不答辩，

我看群众，

群众泪涟涟。

一个小男孩哭着对我说:

“阿姨是为我丧黄泉……”

谁说刚强男受打击不落泪，

谁说大丈夫遭摧残不心酸？

我为她英年早逝捶胸哭，

我为她不辞而别顿足喊。

我为她精神恍惚生幻影，

我为她寝食难安瘦几圈。

七

卌六年后的一天黎明时，

我梦中与她楼下再见面。

她青丝不见霜染头，

她白衣素裹袖遮脸。

她话柔情深还如昨，

她步履无声轻若烟。

她问我近来身体怎么样，

她问我学习还有啥困难？

她问我报纸办得好不好，

她问我毕业论文写几篇？

她问我同学之间多少事，

她问我家中父母可平安？

她说她衣薄难以抵寒冷，

她说她野地僻壤心孤单。

她怨我怎么长时间不看她，

她诉说对我的衷情和思念……

突然雄鸡鸣，

故影失不见。

起个大早进超市，

置衣买食购纸钱。

乘机飞银川，

祭她不容缓。

八

拂去碑上雪，

擦净像边沿。

稚嫩脸庞朝我笑，

疑是未逝在阳间。

左右行书笔遒劲，

字迹熠熠映眼帘:

“生前秀笔写春秋，

死后英名传永远。”

嘴里唠叨着夜里的梦，

她的七言绝句又浮现:

“壮志凌云正青年，

勇立潮头不空谈。

破旧专心兴事业，

弥新有志写鸿篇。”

我墓前脱帽悼念三鞠躬，

单膝跪地摆放上神食盘。

斟酒杯杯洒黄土，

焚烧衣物嘱千言。

字字爱意难表达，

句句情深泪洗面。

离开一步三回头，

来日再叙咱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