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糯米是心肠最软的米,一个“糯”字,把它的性子和心亮了出来。
乡下人种田,糯稻都是经过盘算的。选种、泡稻、下秧、移苗、除草、收割,每一项都凝结着农人的心血和汗水。浓浓的情怀里,糯糯的米香,浸润着农历里的每一个节日。
做饭做菜,咸的,糯米蒸肉、糯米烧鱼、糯米鸡、糯米扣肉;甜的,糯米蒸莲子、糯米拌木耳、糯米蒸红枣,汤圆、糯米饭、糯米粥,每一道菜,每一样饭,都连着中国人的每一天,更是乡下人大节和宴会少不了的大菜和主食。
老人们爱说,糯米在哪,哪里就有人气。
可不是,闲来无事,三五个老友在茶桌前一坐,品茶自不用说,最显眼的,就是摆在茶桌上的几盘点心,都是糯米做的茶点,花式和外观极美的那种。吃起来,香香甜甜,看起来精致、美观,有点艺术的味道在里面。古人如此,今人亦如此。一块小小的糯米糕点,入嘴即化。尤其对那些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吃起来入心入肺,粒粒皆有匠人的苦心在里面。人性的滋味,有时候,比事物本身的价值要高多了。
老县城的旧街道里,有一家糯米糕老店,几代人都是靠糯米衍生的技艺为生,老辈人传承的手艺,留住了多少南来北往的人。那份老记忆,总是周边的人茶余饭后。所幸老店还算机灵,早注册了商标,作为县里的特产特供出去。都是手工制造,生意自然好。
家乡人对糯米有特殊的情感,平常的日子里,隔三岔五的,都要把糯米穿插进去。红豆或者绿豆糯米干饭是常见的。一顿饭,有了豆子的加入,让糯米饭有了别样的滋味。如此,菜,已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绵软之下,豆子的香味已透过味觉跑到大脑的前面,倾心之间,就感觉到饱了。
旧历里,哪个节日没它的身影。
元宵节,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各式各样的汤圆是这个节气的头彩。芝麻馅的、花生馅的、豆馅的,每一个滚圆里,包着满满的蜜糖,咬一口,柔软里藏着蜜甜和杂粮的余香,那种享受是几千年的传承和延续,是每家每户的香火味,有仪式感,也有归属感,所有的知足都在里面。元宵的滋味,是一家团圆的幸福和知足,美美的幸福。
还有端午节,万千个粽子拴上红线,便是一个个吉祥,一个个祝福。青叶龙粽、黄叶斧头粽、三角粽、五角粽、竹筒粽,每一种粽子,都包含着糯米洁白的心意,那份晶莹,是五月的骄阳,是田地的馈赠,是老辈人的念想。包着,是一种期待,打开,是一份情结,绵绵软软的香甜里,涵盖着糯米的万千情谊。有了它,节,就有了草木香,仪式感。抹上糖,甜到心底里的是欢喜之后的宁静,永远的宁静。
再就是过年,这个一年中最大的节,是一年的总结和欢腾,是万千人的期盼,为了它,南来北往的人都要开始一年中最大的迁徙,而留守的人们,却要在年货的置办中,留足糯米位置。自己种出来的粮食,此时,当作年货,拿出来庆祝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年,就有了地气,有了隆重。
整个腊月都是喜庆的,忙碌的,用糯米沾着的。
杀年猪、酿米酒、磨豆腐、下粉条、打糍粑,每一样都是为了年的丰厚,每一样都是为了亲人团聚。酒是节日的味精,一碗糯米酒饱含着深情,沉醉着乡情,洋溢着热情,其中的滋味里蕴含着长辈人的期许。不用说,糯米是老人家戴着老花镜一粒粒择过的,一个个洁白如玉,这些透明的米历经浸泡、蒸过之后,要冷却到手的温度上下,再拌上酒曲,装进琉璃坛中,等待它的华丽转身。由米到酒,关着的糯米,需要半个月的生死蜕变,腐的结果延续着质的提升,于是有了琼浆玉液,有了喜乐忧愁。
糯米,麻醉了自己,也麻醉了人。
这是化学的糯米,物理的糯米也是震撼的。往往,乡下的年都是有年味的。打糍粑和磨糯米粉就是年尾最浓的一道。每家每户的门前,闲了一年的石臼洗了又洗,好多用了几代的石臼已经褪去韶华,在现实的生活里张着嘴,它要容纳的是这家人一年的辛劳。于是,那些脱光衣服的糯稻,在锅里蒸熟后,冒着人气,在石臼里在主人的劳动号子里,无数次地翻搅锤炼,直到无数个身影粉身碎骨,连在一起,相互融合,化为米泥,才会手牵手地走上方桌,被擀担擀成薄厚不均的天地。再被切成块冷藏或泡在清水里,等待一场团圆之后,油炸或生煎。
很多时候,糯米粉的磨制已被米粉厂机械化了。家乡的糯米厂是全国最大的糯米粉生产线,大批量的生产用以满足城里人的需要。那些失去土地的老乡下人,只能靠机器吐出的粉末,黏合一下祖上的旧念,在糯米的原味里回味故乡,回味乡情。
黏,深入每一个人的人心。糯米的滋味,也是生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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