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哨,你吹过吗?
吹过柳哨的人,大多老了。
我出生于一个小山村,年代又早了些,彼时的小山村,依山傍水,远离尘嚣,和平安祥,如世外之境,有着沈从文笔下湘西那般的旖旎风光。河边的垂柳,山上的古松,田野的稻菽,村庄里驯良的黄狗、黑毛大牙猪、沉默的老牛,和人们同在一片天空下相守着,任寒来暑往,任花开花落,生命在自然的季节里波澜不惊地循环不息。这样的水墨小山村, 宁静之中透着几分薄凉,最宜于江湖倦客归隐,对好动的孩子而言却是过于寂寞了些。不过,孩子是最会驱逐寂寞的,因为寂寞是空闲的宠物,而孩子永远闲不住,总能在无聊中寻找到无穷的乐趣。单单是河边最寻常的柳树,就能带给我们种种快乐,帮我们打发掉许多空白的时光。
柳枝柔软又有韧性,可以用来编柳帽,抽杨柳团团玩;还可以用来编织鸟笼、提篮等。不过,最有趣、最能消时光、最有技术含量的当属做柳哨了。
江淮二月天,天气初暖,杏花初绽,河边的柳枝在还透着微寒的春风里已泛出青色、柔软如丝了。这时,猫了一冬的男孩子常常会急不可耐地爬上老柳树,折下几枝染着水气、尚未抽出芽叶的柳条,然后寻一块向阳的去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做柳哨,比着看谁的柳哨做得好。
要想做出一支好的柳哨,首先要选好柳条,柳条不宜细,也不宜过粗,而且最好还要是上一年抽出的新条,这样的新条水脉充足,吹出的哨声含有水韵,脆生生的,有着花旦浅唱低吟般的妩媚婉转。用隔年的陈条老柳条做成的柳哨,吹出来的声音干燥沙哑,有如老旦的唱腔那般滞涩带着破音。选好合适的柳条后,再用锋利的小刀截取柳条中没生枝杈的光滑的一小段,以七八厘米长为宜,截好后,把这小段柳条放在两只手掌间夹着,反复地搓上一两分钟,给柳条松一松皮,然后用小刀在其一端削掉一厘米左右的柳皮,露出一小段白嫩如玉般的柳条枝干,用一只手抓紧这一小段削了皮的柳干,另一只手握着柳皮,稍稍用一点力向下端一拧,柳皮就从柳干上脱离下来了。遇上难抽一些的柳条,我们就用牙咬住削了皮的那一端,用两只手慢慢地往另一端拧下柳皮。拧柳皮,力度和快慢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不然,要么拧不下柳皮,要么把柳皮拧破损了。柳皮只要破损一点点就不能用来做柳哨,因为破损处会走音。柳皮抽下来后,还要细心地用小刀在其一端刮掉韭菜叶宽的外皮,露出薄薄的青色内皮,这裸露着绿莹莹内皮的一端,就是笛嘴儿,刮好了笛嘴儿,一只柳哨也就做成啦。
把笛嘴儿含在唇边,用力地吹,嘹亮的哨声就如花儿开放在春天里般绽放在孩子们的唇边。由于每只柳哨的粗细、长短、材质不同,加工时的技艺不同,吹笛的孩子也不同,每只柳哨发出的符音也不同:有的低沉,有的昂扬,有的尖细,有的清脆,有的悠长,有的短促,有的宛如泉水叮咚,有的犹如老鸹啁哳。有个别技艺高的孩子,能口含几个柳哨同时吹,而且每只柳哨能各成曲调。
我小时手拙,每每做成的柳哨含在嘴里都吹不出调调,可为了争强好胜,让自己的柳哨声能盖过同伴的柳哨声,我常常憋着满腔的气,腮帮子鼓得像口中含了两枚核桃,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吹,直吹到面热心跳,脖子青筋蹦多高,嗓子眼发干。可惜的是,柳哨有时如老牛般哞几声,有时如鸡打鸣般几下便噗的一声不响了,很少能吹出似画眉鸟鸣叫那般清亮流动的哨音。但我却乐此不疲,腮帮子吹疼了,也忍着,一心要和伙伴们比个高低,虽然败多胜少,也毫不在意。因为吹柳哨的乐趣主要不在输赢上,而在吹柳哨的过程中。吹柳哨,能排解孩子内心的寂寞,能打发空虚无聊的时光。
初春的季节,柳哨的声音,响彻了小山村的角角落落,挂在山林树梢尖上,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唤来了无限的春光。
柳哨虽然是我们孩子的爱物,可惜一年里能吹柳哨的日子并不长,大约也就谷雨前后的十几、二十天吧。因为早了,柳树还没有从冬眠中醒来,柳条中的水脉没有流通,柳皮紧紧附在柳干上,脱不开身;迟了,柳芽绽开了,柳皮就破相了。用破了相的柳皮做成的柳哨,一吹,柳芽处就会漏气,柳哨只会发出“咝咝咝”的破音,而且声音暗淡,让人意兴索然,没有继续吹下去的愿望了。当柳哨声日渐稀薄以至于无的时候,小河边的柳树垂下的绿丝绦已是千条万条,村舍竹林边的桃花也灼灼其华了。正是“柳烟漫过阳光道,柳哨吹来万木春”。
柳叶青了又黄了,桃花开了又落,不知什么时候,我告别了童年,也就告别了柳哨,再后来,我连小山村也告别了。如今,小山村前面的那条小河还在,河边的柳树虽说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柳树,并没少过,我那留守在小山村的勤劳淳朴的乡亲父老,依然保留着河边插柳的习惯,只是,少了吹柳哨的孩子。现在的孩子,就是农村的孩子,也不乏电子玩具,不乏电视动漫,不乏少儿读物了,他们已不识柳哨为何物了。
柳哨,留在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中,留在了旧时光里。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不闻柳哨声了, 只是,我到底还是怀念着那青碧的柳哨,它曾经排解了一代又一代农村孩子的寂寞;氤氲过千年寂寥的山村。虽然柳哨在生活中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可在梦里,柳哨依然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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