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文华

父亲的商道

父亲大名储家堂，享年58岁。父亲成长做事于新旧社会衔接时代，他的美德、智慧，以及勤恳、劳苦与坚韧，深深镌刻着这一历史的烙印。其中，深植于我们兄弟姐妹心目中，永远引为自豪值得承继的，是父亲发挥睿智于极致，付诸实践于始终的家乡“大麻”经营之道。

大麻，在豫南，乃苧麻、黄麻、亚麻、红麻的总称。父亲就出生在盛产大麻的固始蒋集大营。这里南依大别山，北临淮河水，淮河中游最大支流、固始母亲河——史河，于此蜿蜒穿行，万年积淀，成肥田沃土，风光如画，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此地及周边人喜种大麻，虽无考论，但历史悠久，且品种优质，有“蒋麻”之称；父亲自小接触，熟稔其生产全过程，包括种植、砍收、沤晒、剥皮、梳理、打捆、运输、销售等数十道工序，最终实现产品的流通价值。成年后，父亲选择了其中关键一环——收购。所谓关键，因它连接生产与销售两端。

以蒋集为中心之史河两岸，农户数以万计，星罗棋布，江淮间典型传统村落，居住分散，信息交通闭塞，小农经济，也没商品意识，出售大麻产品，一家一户，不过几斤，甚或几两。父亲便将方圆百里农户的村情、路情、人情、世情，用脚丈量，用心探研，广交朋友，组接关系，绘制成他一个人的商业地图、情感地图、信用地图。

父亲收购很少用实体秤，用心和手。很多种麻户不识字、不认秤，甚至不识钱，父亲公平相待，妇孺不欺，这是心秤，道德的衡准和尺度；手秤，人所皆知，是父亲的拿手绝活。父亲曾在一村庄演示，数百人在场观摩，父亲当众接麻、手试、报量、评级、叫钱、成交、付款一气呵成。演示数十宗，经秤称验，无一差错，众人叹为观止！

父亲此举，即成传奇，家喻户晓，生意走上巅峰，成为当地有名的“贩麻老板”。这是俗称，也是誉称，正是父亲及一批“贩麻老板”，助推了家乡麻业的发展，固始曾为全国三大红麻主产地之一；也引导了当地多种经营，人才辈出，继往开来，蒋集遂成商业重镇。

父亲“手感秤麻，誉满家乡”的情节，我曾说与一北大教授，他听后赞叹，说这已不仅“惟手熟尔”。他是将他敏锐的心智与手感上升到理性高度，加之屡试不爽的示范校验，取信于民，成就了事业。我则认为，这其中还有他饱含深情对故乡土地与亲人的挚爱，手为秤，心为衡，终成他的经商之道、人生经验，传与后人，来度量得失与取舍，轻重与善恶。

我总爱讲父亲的故事，为人为商的故事，讲给家人，讲给外人，每一次讲，都能从中获得新的启示和激励，因此每一次讲，都像是第一次讲……

母亲的故事

母亲旧时讳名储吴氏，新社会大名吴秀英，2003年春无疾而终，享年90岁；固始陈集吴氏望族吴果铺人，家族早年农商共耕，属小康之家。

母亲一生生育10胎，4个夭折，6个成人。我常想，在那个年代，母亲能把我们兄妹6个养大成人，堪称伟大！

记得我四五岁时，还在吃奶。吃奶是象征性的，母亲不会有那么充足的奶水，我的主食是母亲特制的小罐红糖米稀饭。然而，不管啥时，我只要喊一声“娘”，她便抛下手中活计，过来解怀喂我。我小学读了4年，便到坐落于蒋集镇子上的固始六中读书，年龄偏小，念家想娘，每到周末，提着菜罐子飞奔到家，扑到母亲怀里，亲昵半天。

1960年前后，农村体制上的变化，我们家多次搬迁，四处辗转，每到一地，都要面对新环境、新生活，新面孔、新邻居，母亲却能很快融入其中，友爱共处，且能获得仿佛所有人对她的尊敬和赞誉。绝无权势，也无钱财施与，就一条——与人为善。这是她全部处世之道，生存法宝，也是她做人的品质，蕙心纨质，大善之心，温良恭俭让，于朴素中闪耀人性的光芒。

村里人讲，她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

热爱集体，公私分明，秉持公正，加之勤快，村里屡屡让母亲担任炊事员、保管员、磨坊质量监督员。20世纪五六十年代，青黄不接时，人们在集体的庄稼地里弄点未成熟的“粮食”充饥，我也时不时地揉点麦粒，挖个红薯，此等事情，母亲不知则已，一经发现，痛打不饶。母亲以此警醒子女，人立天地间，任何时候，不能丢规矩，弃信义，失尊严。

母亲生于旧社会，裹脚，苦不堪言，1958年公社“扒钢铁”，所划区块距家20余里，每天劳作10余小时，早出晚归，精疲力竭，遇雨雪天气，可苦了小脚的母亲，一路泥泞、湿滑、磕绊，一次次摔倒，不忍去想，那是何等的滋味啊？母亲一生慈悲为怀，如玉温润，高风亮节，忍辱负重，高寿正终，于弥留之际，还在为子女着想，再三交代“丧事从简，不得违愿”。母亲的话，为子女心中圣旨，严格遵从。她老人家下午两点心脏停止跳动，即刻为其沐浴、着装、告别、入殓，乘车回蒋集老家，当日午夜，入土为安。

母亲的故事，如她的一生，朴素、自然、如常，大善、感人、美好，如乳汁与血液，在我们身上流淌，这就是传承，我们是她故事的部分，也是延续……

憾惜的二哥

二哥储文祝，因病，憾惜于2014年4月3日与世长辞，业已8年。

我与二哥年龄相近，性格相仿，自幼相处，心心相印，意气相投，价值观同，并存历时与共时性，故接触社会，研究时事，探讨解决方略，自然多于他人。加之天然血缘关系，可谓知二哥者莫过三弟。反之亦然。

二哥虽读书不多，但思维敏捷，独辟蹊径；虽家境一般，但交友甚广，高朋满座；虽无官无位，但为人处世，皆成风尚；虽无甚专业，但才华出众，颇具天赋，记得少年乡间游戏，如扑克牌、斗方棋、摔跤等，所向披靡，几乎无人能敌。

憾惜二哥，患病两年就走了。初期他为不影响别人，私下封闭消息，自行寻医疗治，终于误了大事，转来已是病入膏肓。家人慌了手脚，火速辗转于信阳、北京、香港等地，请名医处方诊治，进行综合治疗抢救，终无力回天。二哥去世，乃家族不可估量之损失，他是我们多年来及多方面赖以支持的德者、长者、能者、亲者！

二哥的精神源泉，来自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这也锻铸了他的忍辱负重，宁折不弯，吃苦耐劳，拼搏到底，大气磅礴。他一生拥有异于常人的生命禀赋、气质、风貌，以及进取精神，若有施展舞台，定会大有作为，光芒绽放！

人世难免抱憾，今日足可欣慰，现在好了，一切都变好了，社会、家庭、后人；物质、精神、风尚，包括您喜爱的中华传统文化，不仅得以保存，而且有了发扬光大，就连棋牌、游戏，有现代科技研发，也变得多元、奇异、高级、丰富多彩。

无论怎样变，对于二哥，我相信，都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