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丽

春秋天的傍晚，如果是晴天，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湖边，等待黄昏的来临。就像人有时候需要照镜子、需要面壁一样，我需要离开生活一会儿，需要片刻的孤独，走近自己。

郝堂村图书馆西南几步之遥，有一面湖水，村里人叫它红星大堰。傍晚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湖边。心情，也如一面湖水，总有些什么东西说不出来。山风，草木，鸟鸣，湖水，石桥，动的不生噪，静的越发静。

湖里常住几只野鸭子，还有一群鹭鸶也常来。野鸭子，信阳人称它为水麂子，灰黑、瘦小，但异常灵敏。傍晚人少，野鸭子喜欢拍翅贴着水面飞，湖面上犁出一道浅水沟，好一会儿，水面才恢复平静。它们又在对面扑飞，在水面上横一行竖一行玩画线游戏。有一只洁白的鹭鸶，站在湖南端的浅草里，单腿立着不动，优雅，也许不在模样，在姿势。

水边有许多小鱼游动。到水边去的水泥台阶前，小鱼更多。我静静地看小鱼，仿佛第一次阅读水里的世界，每一条小鱼，都那么独立灵性，它活泼的小身体，藏着多少人类不知道的欢快与忧郁？

云朵饱蘸湖水擦拭了天空，湖水让我们不用抬头，就能看见天空。湖水接纳了尘世的污垢，湖水堆积着厚厚的倾诉，湖水沉淀着石头与累累的岁月沧桑。可是，只要太阳出来了，湖上面就是一片明媚，一派灿烂。

我有女友网名叫一面湖水，一个人如果像一面湖水，揉进所有的色彩，幽凉的、绚丽的、浓烈的，慢慢沉淀成深蓝。背景有更深的温柔，接纳飞鸟、落叶，夕阳和云朵，也允许石头深眠于水底。

一面湖水，我有时会想她取这个网名寓意是啥？经历许多波折坎坷的她，依然有美丽幽深的眼睛。眼睛就是一面湖水吧，能照见一个人的灵魂。眼睛里常含满泪水，是为了滋养鲜活的灵魂吧。

记得海子去山海关时，随身携带了四本书，其中有一本是《瓦尔登湖》。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书。早些年我在深圳住过一段时间，囊中羞涩的我，喜欢到超市书店去读书。有本书写了早殇的诗人和作家：海子、路遥、顾城、萧红等，我站着把这本书读完了。不敢买，里面有太多的悲伤，不敢放在家里。海子住在《瓦尔登湖》里，萧红住在浅水湾，顾城住在太平洋的激流岛，只有路遥，住在黄土高原，但他让高加林和孙少平活在人们一场又一场眼泪里。日本有位作家说，一个人的眼泪反映他的灵性，眼泪的多寡，也衡量他灵性的多少。优秀的作家都是喜欢水的人，他们是人世间的珍珠，是人世间的黑眼珠，需要我们用眼泪供养。

黄昏来临，其实是从光线开始的。树叶的金黄变淡。湖中倒影也深郁起来，湖水里一团团云朵的边缘逐渐模糊，鱼群脊背也不再闪亮。面对沉静的湖水，我不自觉地想起海子，想起萧红，想起我那叫一面湖水的女友。尘世间的辛酸和苦难，他们遍尝，但这些只会成为擦亮珍珠的棉布。我在这人世间也行走了几十年，身心堆积尘垢，要借这一湖清水洗一洗，好细数我心中发亮的珍珠。这些年的打击、伤害和痛苦，磨砺的只是我的肉体，但从未触及那些珍珠，且珍珠的个数还不断增多。

等候一面湖水的黄昏来临。周围树木颜色幽深起来，变得浓郁。可湖水还是比周围明亮。我有一个发现，黄昏的帷幕，最后总收拢在一面湖水里。

我的等候与沉思也收拢在湖水里，那一泓幽蓝里，明灭着的是粒粒珍珠，还是颗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