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彦卿

地方记忆以及精神的传承，依赖于口口相传，更依赖后人的书写。马烽和西戎的书写让我们记住了吕梁，《保卫延安》让我们记住了延安，陈忠实和路遥让我们记住了陕北。信阳位于大别山北麓，是鄂豫皖革命老区的重要组成部分，亦是红四方面军的发源地。这片滚烫红色沃土养育了无数英雄儿女，诞生过许多传奇故事，但一直以来却并无鸿篇巨制的历史叙事去记载这一切。从这个意义上说，熊驷龙先生的《大别山》是一次极为有益的尝试。

小说在谋篇布局上视野颇为广阔，以历史为纵脉，将红军反围剿、平型关大捷、卢沟桥事变、南京大屠杀等大事件一一囊括，其中又穿插着王、李、黄等家族之间的恩怨羁绊，乡土势力与官方势力的生死博弈等等。故事中的地名也颇有讲究，如中州、佛石、黄州、磐石镇、申阳、罗县等地，似虚而实，皆有所指，整个叙事中人物与事件极为密集，但主次分明，有条不紊。无疑，《大别山》是一部元素极其丰富的作品，它以信阳商城磐石镇为地理依托，以王大善人的女儿王瑞霞的经历为主线，以豫南当地民俗文化为底色，用细密的笔触书写了大别山英雄儿女的苦难史、斗争史、奋进史，诚为一部朴实厚重的“史诗级”佳作。

对话风格的独特乃是小说的一大显著特征。作者熊驷龙先生是土生土长的豫南人，对当地民俗、方言都有极深的领会。书中人物的对话则处处可见方言的成分，其鲜活、生动、跳脱、幽默，给读者留下极深印象，用一句比较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接地气”。文中如，二半吊子（傻子）、刷呱（做事利落）、有抹（有头有脸）、小尕尕（体积极小）、作假（拘束客套）、摆治（整）、夯（打）等豫南方言词汇信手拈来，乡味十足，豫南的读者读来会倍感亲切。

此外让人印象极深的一点是，作品中融入了很多古典通俗小说的元素。虽讲述的是现代的革命史，但那种古典章回体小说的余韵体现于诸多情节，二者自然浑融，形成了风味独特的艺术张力。王瑞霞是故事的主角，其于出生之时便有异象，青灯大师梦见仙童手持金鱼钩于荷叶间跳跃，这乃是古典白话小说中常取之手段，如孙悟空诞生之时惊动天庭，贾宝玉衔玉而生。再如故事第三十六章中，胡荣光前去向黄世海求药，将其比作佛石小旋风，一语之间提到林冲、阎婆惜、宋江等数个水浒人物。

本土传统文化以及仙道传说的影响在作品中时有体现，黄世海神机妙算，享誉乡里，似《小二黑结婚》中的二诸葛般角色，乃是中国乡村中的常见角色，但其人深明是非，行事磊落，又有儒者风范，是儒道合一之人物。再如黄延成苦心孤诣研究中药，因尝药过多而形容枯槁，被人称作“红眼妖”，临终之时终得良药，救民于瘟疫之中，死后化为仙鹤而去，其故事便有神农为尝百草之意味。又如李玉莲未婚先孕，面临沉潭之危，正是乡里宗法自治的传统，这在很多早年的文艺作品中都有涉及。而在全文中时有穿插的民谣亦是小说的一大特色，这些歌谣不仅适时舒缓了叙事的节奏，也无不映射着人物情绪。

主角王瑞霞的成长乃是作品中的一大主线。王瑞霞出生于富庶的地主之家，在广州接受西方教育，毕业后成为一名医生。她的几位兄长都出任国民党军队高官。她容貌极佳，精通医术，能讲一口流利的英文，常以《圣经》中的箴言自我勉励。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王瑞霞无疑属于高级知识分子，她能够轻松地选择优渥的生活，而让人嗟呀的是，她摆脱了出身和教育带来的身份认同，一步一步加入红军，成为一名信仰坚定的共产党员。到底是什么改变了王瑞霞？显然，她的转变来自真实可感的所见所闻，年幼的英子为伤员节省口粮，自己却渐渐饿死，吴部长临终前说，“部队穷啊，能省一口是一口，谁叫咱是共产党员”，雷青山虽文化水平低，言语粗莽，但心肠滚烫，多次救她于危难之中，为了革命信仰矢志不移。这些人与事不断地感染着她，使她坚定不移地走上了革命道路。

生于战火之中，便不免亲人分离之痛。刚离开广州的王瑞霞尚且向往着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夫君，但其后她先是遇见了雷青山，再遇见李黑蛋，生活的不确定性无时不刻不在重塑着她的思想，她与那些浪漫想象最终渐行渐远。先是嫁给雷青山，与雷青山失去联系后，为了替母报仇，又以身相许李玉银，此时，经历过诸多分离的她，能够面不改色地一刀砍掉曾剃头的脑袋，镇定自若地指挥民团痛击日军，再也不是那个如浮萍般飘零的弱女子。王瑞霞的成长正是一名共产党员成长的典型，她有知识，有女性意识，有善良的心胸，有果决的执行力，有坚定的意志，而这一切好的品质都与她的经历有关，她看到了国民党屠杀共产党员的残暴，看到了共产党人过硬的品质，这一切都决定了她的人生选择。

时至今日，过往的革命与战争固然已成遗事，但先烈们的故事无时不在提醒我们。作为今人，我们要身体力行赓续红色基因，以革命道路上的开拓者们、先驱们为楷模，让艰苦斗争的精神薪火相传，长存永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