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学书
老王是整天在单位像陀螺一样跟着领导转的人。老王一下子退下来,就像一部老机车突然进了废品回收站,彻底地散了架了。老王想:这车是否还有人过问修理?如果有人修理了,还有多少年头好跑?还能不能再跑长途?而老王不是机车,是人,人是有思想的。顿时,老王感到十分茫然,甚至有些沮丧。过去,紧紧张张一天,紧紧张张一星期,紧紧张张一年。现在,躺在床上,走在路上,六神无主地来街边闲荡,老王已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按老王的身体状况,从短里说也有二三十个年头好活。这么长的时间将如何打发?
老王开始责怪起自己来:成天活得紧紧张张,晕头转向。现在明白过来,一只无头的苍蝇。迷迷蒙蒙地跟着别人身后哼哼,漫无目标地到处乱撞。自认为忙得不得了,自认为自己了不得,结果啥也不是,一事无成。大不了嗡嗡乱撞的苍蝇一只。别说苍蝇是人类的厌物,就当是个宝贝,大地上也不缺它这么一只。世界上有它无它,花照样开,水照样流,云照样在天空中自由地飘来飘去。“啥事没干的累赘一个。”老王想。
老王开始怀疑自己。比如,老王从五岁就开始被父母送去上小学。父母有意让老王提前上学,很显然是想让老王提前成才,好像老王一生有很多事情等他提前去干,不然干不完似的。进到学校,老王虽然自己不明白,因为他那时混沌没开,但他已经被社会绑上了一条绳索。天没亮,父母就催老王起床,草草吞几口饭,老王就要往学校里赶。几里的山路,老王跌跌撞撞得走好一阵子。迟到站台子是常有的事。进了教室,老王听到最多的校训就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些校训的一个思想精髓就是时间宝贵,读书要跑在时间前面。体态佝偻、瘦骨嶙峋的刘老师用颤抖的右手端着老花眼镜,呆滞的眼神显然是已经被岁月的风霜消磨尽了光泽,但嘴里还念念叨叨着那些:“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别贪玩,好好学”。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老王全是受这种“时间就是金钱,就是生命,就是一切”的教育,于是,似乎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和时间赛跑,自身的全面、幸福发展已删去不计。老王,还有老王的伙伴们,都按照已经设定的模式,像一部没有头脑,只有让别人牵着、引着,紧张旋转的机器。
时间如此宝贵,而宝贵的时间使老王完全失去了寻找自我发展方向、乐趣的时间。走入工作岗位,老王的时间就更不是自己的了,因为老王本身就属于社会。老王的职业还算不错,在县政府有一个他吃饭的位子。这个位子也不是根据老王的特点量身定做,而是事先社会已计划好的。就像开会空缺个位子,老王填上;演出缺那么个角儿,老王去顶。早晨六点半起床,七点吃饭,七点半赶到他坚守的那张桌子,然后等上司安排今天的活儿。有时本来上司昨天甚至前天已有安排,但他必须先赶到办公室,再听听上司是否对今天的安排有无变动。下班后应该是老王的自由时间,但是不然。老王从昨天熬到今天,从青春年少熬到老态龙钟,熬成一辆散了架的破车,碰到的头儿都一个特点,“工作狂人”!所以,休息时间经常加班是常有的事。有时是中午,有时是深夜,有时是通宵连着通宵。“水泥还有个养护期呀!”老王很是别扭。比如,一篇工作报告,说是急于送到上级机关,老王深夜如厕的时间都不敢多占,天一亮就急匆匆地掂着打印好的材料往上面跑,其实这档事已通过其他途径汇报上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没有自己的时间,自己也就心无旁骛。老王这部机车就这样一开几十年,直到散架不得不退下阵来。别人说,“老王可以”。“可以”这话是说老王在人海中周旋生存的能力棒。在生活节奏如此之快、生活压力如此之重的社会,居然能比别人混得顺当。其实他哪里知道老王的苦衷。老王已失去了本真的自我。生命的时间都是别人为他事先设计好的,美丽的青春年华都被肢解得支离破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别人填空,仅此而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