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崇军情节十分浓厚,穿军装、戴军帽也成了一种时尚。尤其是那种的确良军帽,用硬纸片把帽体撑起,用手把帽顶四周捏成一道圆圆的楞,显得高高的,平平的,棱角分明,十分好看。戴在头上,英俊潇洒,帅气精神,不仅自我感觉良好,也能吸引人们的眼球。
有一次放学回家,我向父亲流露了想要一顶军帽的意思,父亲沉默不语,想了半天,就独自一人跑到菜园里,打着手电筒,忙活了一阵子,弄了一百多斤蔬菜,择好洗净,并捆得整整齐齐,第二天一大早,就挑着担子到镇上去卖。卖完菜后,他就逐个逐个地跑到裁缝铺去问:“会不会做军帽?”裁缝们听到后都感到好笑,大都摇摇头说没做过。父亲又怀着最后一线希望跑到最后一家裁缝铺,一个年轻的女裁缝说,可以。于是,父亲就按照这位女裁缝的要求,跑到布匹商店买来二尺草绿色咔叽布和二尺白棉布,满怀期冀地交到了她的手中。大概是过了一个星期,父亲从裁缝铺里取回了帽子。当我放学回家后,父亲满怀欣喜地对我说:“你要的军帽做好了,快来试试。”听到后,我如获至宝,赶忙从父亲手中接过帽子。拿在手中,软软的,轻轻的;摊在桌上,立不起来,看不出帽的样子,尤其是帽檐与帽边的连接处,是用缝纫机连缀上的,不是一个整体。于是,我找来了一张报纸,想把帽体撑起来,无论如何撑,也撑不出军帽的样子;我又在帽顶周边捏,无论如何捏,也捏不出圆圆的楞。戴在头上,平不拉塌,软软的帽檐耷拉在额头上,无论如何扯拉,也伸展不起来,我对着镜子一照,简直像个瘪三。父亲看着我戴上帽子的样子,脸上的欣喜顿消全无,并显露出一种无奈和像做错了什么事的样子。为了不辜负父亲的一片心意,第二天,我还是硬着头皮戴着这顶“军帽”去上学了,谁知,我刚步入教室门,便引来了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羞得我无地自容,我立即扯下帽子装进书包。从此,我再也不提军帽的事情了。
同年的秋收过后,生产队要组织一班人到平顶山拉煤,每月向生产队交30元钱,记全工分,剩下的归自己。为了缓解家庭的困难,父亲也加入了这支队伍。进入腊月,奶奶和妈妈就掰着手指头算计着父亲回家的日子。她们盼着父亲带回来一点钱置办年货,孩子们就盼着父亲带回来一些好吃的。到了腊月十五,奶奶就天天跑到村口等,等到腊月二十,终于等回了父亲。父亲无精打采,神情沮丧,奶奶看势不对,就赶忙拥上前去,问是不是生病了,父亲摇摇头,什么也不说。走到家里,父亲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流出了心酸的泪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平日里,父亲刚强坚韧,脾气火暴,为人正直,好打抱不平,是一个敢作敢为的硬汉子,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感到十分的紧张与吃惊。在奶奶和妈妈的再三劝说下,父亲慢慢地平下气来,用十分缓慢而又沉重的语调说:“我这几个月挣来的一百多块钱全被小偷偷了!”此语一出,全家惊呆了,家里的空气也顿时凝固起来。啊!可恨的小偷,他偷走的哪是钱啊,那分明是父亲的血汗,是我们全家过年的一点希望,也是我们全家来年度春荒的口粮和孩子们的学杂费呀!沉寂了一会儿,奶奶和妈妈又安慰父亲说:“想开点,舍钱免灾,今年全家人都不添新衣服了,年过简单点,一家平安比什么都好。”妈妈赶忙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盆热水,父亲简单地洗了洗,就打开了土布包袱,拿出来一袋鸡蛋糕递给奶奶,又拿出来一顶草绿色的呢子帽递给我。我手捧着帽子,看着父亲那又瘦又黑、疲惫而憔悴的面容,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就在这个时候,和父亲同去拉煤的邻居来了。他说,他们是前天从平顶山坐拉煤的火车到信阳的,在火车站候车室里歇了一夜,父亲把钱装在贴身的衣兜里,早晨醒来,发现钱没了,就四处找,也没找着,父亲急得又蹦又跳,号啕大哭,寻死觅活。后来,在众人的劝说下,才稍稍地安静下来。身无分文的父亲向邻居借了十元钱,他们一起去汽车站买了张回家的车票,又到信阳市的几个商场转了转,买了一袋鸡蛋糕和一顶草绿色的呢子帽。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真没想到,一个那么威严的父亲,一个对儿子从不苟言笑的父亲,却始终把儿子的一个小小心愿装在心里,就在这样如此不堪的时候,还在想着如何满足儿子的心愿。眼泪流过了我的面颊,浸湿了我的衣服,是感激,是甜蜜,是温暖,是幸福,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心疼。我望着帽子,心里暗暗地思忖着,这哪里是一顶帽子呀?这分明是父亲对儿子深深的爱!
夜晚,父亲睡了,我又拿起那顶帽子仔细端详,和的确良军帽比,颜色稍重了一些;面料稍厚一些;毛茸茸的,没有的确良军帽平滑;戴起来,很显年纪。虽不像流行的那种的确良军帽,但很像彭德怀将军们所戴的那种将军帽,于是,我便增强了戴上这顶“军帽”的信心。第二天早晨,我找来报纸撑了撑,背着书包,戴上帽子,要去上学了,父亲把我叫到跟前看了看说:“还是不太合适,和你的小脸不太相称。”我说:“这很像将军们所戴的帽子呀,更高级。”听到这话,父亲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我戴着这顶“将军帽”走进教室,虽没有得到同学们的称赞,但也没有引起同学们的哄堂大笑。戴军帽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也成了许多男青年的梦想。不知从何时起,社会上刮起了一种抢军帽的歪风,开始,大家不以为然,好像跟孔乙己所说的“读书人窃书不为偷”一样。后来,此风愈刮愈烈,弄得大家在公众场合不敢戴军帽了。但是,我一直戴着这顶“将军帽”上学、开会、看电影、逛大街,都安然无事。1977年恢复高考,我又戴着这顶“将军帽”走进了大学校门;毕业后,又戴着这顶帽子走进了工作单位。令我终生难忘的是,1983年我乘班车回老家过年,当车行至五里店街道时,车走不动了,我打开车 窗伸头看看热闹的集市,一不小心,头上的帽子不翼而飞了,被人当成真军帽抢走了。我要下车去追,司机说,不用追了,抢帽子的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饱含着父亲的心血与深情、伴我十多年的“将军帽”被人抢走了,令我十分心疼与不舍。再反过来一想,又有些窃喜,我的帽子真的像军帽了!
到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他有些吃惊,也有些不信,我说是真的。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愣过神来,然后,又面带笑容地说:“还真的有人把你的那顶帽子当成真军帽了?”从父亲瞬间变化的眼神里,我看出了父亲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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