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棠
从我上小学的六七岁开始,直到读完高中的那一年,每年的夏天,一吃过晚饭,我就先去塆前的水塘或塆下的河里洗洗澡,然后便抱出竹箔(用三道麻绳把打磨光滑的竹棍紧紧地挤拼而成),拿上两条长凳,往自家的当院里摆放停当,赤裸着上身,即躺上去纳凉过夜,至今想来,那真叫个痛快!悠悠地闭上双眼,呼吸着这夏夜与其他季节不同的气息,细细品味,清清的,恬淡的,渐渐即有些微微的凉,畅然的爽。风儿,如一条水丝带似的,拂过身体的每一处,把留在体内的热气徐徐带走。伸出双手,欲挽住宜人的晚风,倏然它即从我的指缝间溜过,是那么的轻盈、迅捷、灵动!
母亲总是害怕有蚊子叮我,时不时地走过来用大蒲扇往我浑身上下扇了又扇。这时候,我突然听到老龙角那峰顶下的山洼间连续传来“嗷呜—嗷呜—”的狼嚎叫声。母亲便自言自语地说:“这暂儿的野东西咋又比往年多了呢?”院墙那边的杨家表大娘扬声接道:“还说呢,今儿个晌午头的时候,有只毛狗(老家人往年就给狐狸这么个叫法)从水井山那边跑到俺家大门跟前,叼走了那只‘二花’公鸡,你说厉害不?”
夜空,越来越宁静了,仿佛是那幽沉、深邃的目光。它在思考什么呢?母亲把她的小木椅挪到我的竹箔床边,耐心地指着天幕上的一些星座,除了告知银河边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外,又指看了天琴座、飞马座等等。
侧过头,又见上屋檐下泛动着一闪一闪的光亮,那是一个个提着小灯笼的大自然的仙子——萤火虫,东飞飞,西闪闪,娇小玲珑,曼妙迷人。还有那沟沿石缝隙间的蛐蛐儿和小草丛里的一些不知名的虫唱,此起彼伏,一起汇成了轻盈盈、清凌凌的夜鸣曲,让人感觉到夏夜的无尽趣味和无穷美好。正在这赏心悦目的时刻,塆下那二道埂前的河潭里,又传来洗澡人用两手腕倾力叩击潭水的“嘭嘭”水声,有一种久远的年代感,又似乎给我的心房添加了几许清凉……
月亮出来了,房顶后的山显得略低了些。山岭与天相接所呈现的剪影也就更为明显,它那妖娆的曲线一览无余。杂树林呢,由于看不清那些纵横的枝丫和鲜润的绿色,它们缥缈得就像河岸边的一片芦苇,而那些高大的松树,则隐约有点武士的模样,显得是那么浑厚、苍劲和威严。
一会儿,院前的大门有了轻轻地“吱呀”一声响,约莫是因一股稍大点的风动而起,随之传来院外冲田里隐隐约约的蛙鸣,恰如悦耳的催眠曲。
此时,一溜儿年轻人、娃崽子说说笑笑的喧哗声由远及近而来,他们都是趁夜黑儿掂着手电筒去“逮夏”“捡河”的。“嘿嘿,俺今晚儿逮夏,就在七斗、五斗上下几块田里下了十几个黄鳝篓子(即用竹篾编成小腿肚般粗、二尺来长的筒状篓,在进口处塞上稻草把子,里面放进蚯蚓、鸡鸭骨头、香油拌麸子等饵料,黄鳝闻腥香味而入,待出来时草把子已经水泡湿变得紧密,自然就有入没出的了),逮有三四斤黄鳝呢!”这是杨铁头的话音。“哈哈,俺在两个河潭里叉住了两三只甲鱼,还捉有斤把白条鱼嘞!”这是李大嘴的嬉笑声。哦!这塆上的夏夜啊,竟也有如此盎然的生机与活力!
月亮将竹箔床照得泛出融融的银光,沐浴着月光的我就有了在云中漫步的曼妙感觉。将近午夜时分,月亮行至中天,先前薄薄的云层越过银河,绝大部分已消失了踪影,月亮这就隆重地圆满地出场了,好像是经过了一番洗礼,它明净清澈极了。我躺在竹箔床上,心心念念地望着它,尽情接纳着它丝绸一般的润泽与光芒,感觉月老似在轻轻吻着我的面颊与额头,内心油然升起一种极其温存与幸福的情愫。过了一阵儿,又一批云彩出现了,不过那是一片片极薄的云,它们好像是专为月亮准备的彩衣,因为它们簇拥着月亮的时候,月亮用它的芳心,将白云照得泛出彩色的光晕。彩云一片连着一片的出现,此刻的月亮看上去正如一个硕大的蜜橙,让人觉得它荡漾出的清辉,是洋溢着淡淡的香甜气的。我不由得静静地想,看过了这样的一轮夏月,今夜的梦一定是格外美丽而清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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