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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留玫瑰余香(二)


——作家沈凡评传

陈峻峰

(接上期)这即便是最低廉、卑微的诉求,除了神,求谁呢?能求谁呢?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生民悲苦的年代。因此说继祖父恩重如山,让沈凡及至父母亲感恩不尽,是因为无论在家道鼎盛或衰落时期,继祖父都给予了全家人基本生活物质保证,同时处理好远近关系,亲邻和睦,长幼有序,给予全家人生存环境和心灵安全保障。这多么实际而重要。这让沈凡在人生之初,有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至今回忆起他的故乡他的小庙他的亲人,都是眷恋,都是深情,都是美好。

是的,沈凡家乡,小山小水,一色青黛,蜿蜒参差,水墨氤氲,在诗中、在画中;民风淳朴,重礼仪、讲感情。沈凡说,人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尤其妇女之间,“互帮互助。串门‘拍白’(拉家常)之风很盛。我送你把葱,你借我油盐”,到吃饭时间了,就留下。“孩子们都是好伙伴,上山打鸟,下水摸鱼,都是三五成群,吆喝着,追逐着,十分亲热”。那时不知什么是生态环境,就知道蛇特别多,沈凡说他家菜园的樱桃树上能爬了几十条蛇,家里厨房早晨也能见到蛇,盘踞在锅盖上,甚或蚊帐上,“早晨在院子里吃饭,桌下面也有蛇”。水田有“水坑”,叫“田荡”,一次继祖父把水弄干,一上午捉了上百斤鱼,兴奋不已;山上野果子那可就多了,山里红、棠梨、托盘(野草莓)、洋桃(野猕猴桃)、毛桃、核桃、樱桃、山葡萄、桑椹、油栗、楮实子,顺手摘来,河沟里洗洗或在身上蹭蹭,就吃了;多,也没人吃,落地就烂了。还有老鳖常常爬到塘埂上,山龟在路上走,常见野猪、黄羊、黄鼠狼、狐狸、兔子、刺猬、狸猫出没,还有豹子和狼,夏天夜晚在场院乘凉,狼在山上一声一声嚎叫。沈凡说,“农民喜种田,小孩喜过年”,小时候会经常问母亲啥时过年,过年有新衣穿,有好吃的,还能玩花炮,“更可挨家挨户去拜年”,沈凡说那时再穷的家,过年也得准备花生、红枣、爆米花、瓜子,小孩子去拜年,主人就送这些家里自制的小食品,沈凡说,这就是我们那时小孩们的“年味儿”。

家乡的文艺活动也很兴盛,无论是新中国成立前还是新中国成立后,这无疑来自民间传统,是老百姓不多的精神生活,释放土地上常年的劳动艰辛和压抑,沈凡说他的父亲“是文艺活动中最积极最热心的‘领班人’”,尤其在春节前后,“他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文艺活动中”,组织“响器班”,节目有“舞狮子”“旱船”“花轿”“高跷”“大头和尚戏刘翠”等。沈凡说他父亲平日言语不多,可一戴上大头和尚面具,走进戏场,我的天啊,他就成了另一个人!父亲由此被喜爱他的乡亲送了一个诨号:和尚,远近闻名。父亲在小时候的沈凡眼里,是那样令他骄傲!

沈凡在老家出生、成长,生活了十几年,小庙作为故乡如楔子深深打进他的生命里,那所有的眷恋、深情、美好,除天然的童真外,不能不说,这一切更来自继祖父为之提供的基本物质生活保障,无忧无愁,这是生存的基础,也是快乐的前提,所有“美好”的前提。山花妖娆,群鸟和鸣,禾苗铺绿,树木葱茏,那是哪两个车水人,手扶趴杆,四脚踩轮,趴杆旁挂一铜锣,这俩车水人,一边敲锣,一边用清脆的嗓子高唱车水歌,那歌声和水一起从木槽里哗哗向外喷吐:

一呀更子里来明月照牙床,

叹口气两眼泪呀泪汪汪;

双手分开红罗帐,

我的妹妹呀,

你咋忍心哥哥守呀守空房……

自然、山水,播种、收获,年节、四季,诞生、死亡,花朵、果实,欢笑、哭泣,记述、传说,乡风、习俗、民间文艺生活,这都给了少年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启蒙,但这些都是间接的,顺其自然,自然天成,或随了性情,无意识,今天叫散养或放养。然玉不琢不成器;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散养或放养,小时候可以,在到了接受教育的年龄,即便在落后的乡村,也需要把他们从山野里唤回来,给逼到书桌前,收敛,静气,归心,认识另一个世界;从此不再无忧无虑,有爱恨,有悲喜,知书达理,有价值观,有个性和共性;有得意,有失败,有天地,有情怀,有恢宏和婉约,有悲壮和缠绵;有栀子、露水花的香气,有红蓼、野蒿子的辣苦;有白日的亮,有暗夜的黑;有盛夏的酷烈,有寒冬的冰冷……这都是要人来经历的、来体验的,而现在对于尚在童年的沈凡来说,人生刚刚开始,他要做的简单,就是最基础的认字和写字。这就要提到继祖父,他首先提供给了家人基本生活条件,然后在沈凡成长中,给予了直接的教育和文化启蒙。祖父爱读书,这在那时的乡村极为少见,对沈凡影响至深。祖父读书,常常要么会把沈凡喊在身边,讲书里书外的故事;或沈凡自己往祖父身边凑,缠着他给自己讲故事。沈凡说祖父讲得最多的是我们当地的一个名人,由于爱学习,当上了先生,优雅,干净,学富五车,受人尊重。沈凡认为这就是了不起的人物,读书让人超凡脱俗,让人和人不一样。就像继祖父,他就和人不一样。哪不一样?说不上来,反正不一样,比如梳理齐整的头发,深邃明亮的眼睛,修长而白净的手指;比如走路的动作,比如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以及那空蒙而无声的存在。记得继祖父还偷偷给他讲过信阳县共产党员县长蔡韬庵的革命斗争故事,惊心动魄,十分神奇,久而久之,一个少年幼小的心灵里,鲜活着各种人物形象,丰满、高大而出色,令人崇敬和向往,仿佛无数太阳和星月,照亮故乡山水和村口大路,让他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人在巅峰,心在天外。除此,继祖父是一定要教沈凡背诵古文和诗词,练习写得一手好字,且有规定,有任务,有量化,这是最基本的文化“教育”了,甚或是一个有知识教养的孩子必备技能,童子功,基本功。没有捷径,别无二法,首先死记硬背,然后融会贯通;首先有所理解,然后才讲个人创造,继而才有可能来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沈凡幸运,你上哪找继祖父这么好的启蒙老师,言传身教,诉诸感情,血脉亲情,掏心掏肺,他既是长辈,有风范;又是老师,有学识。因此在沈凡很小的时候,就写得一手好字了,稍长,在当地为乡亲们写春联,春联的词儿也背得熟,写时几乎不用看书。继祖父在一旁看着不说话,一副得意、自满的样子。

沈凡7岁,即1949年的7月,家人一点没耽搁,就把他送去学校读书,今日想来,那一定是继祖父的主张,最起码也是家人受他的影响所为。信阳市是1949年4月1日解放的,信阳市内为此还设立了一条“四一路”,是为纪念。全国还没解放,新中国还没成立,那时沈凡用的课本,还是老课本,课本的开篇,沈凡现在还记得,是识字:“山水田牛羊,人手足刀尺”;学校在小庙街青石桥,为生计,父母亲在此之前就搬到街上磨豆腐了,后卖日杂百货、开染坊,生了大弟、二弟。继祖父则搬离小庙,扔下奶奶,扔下父母亲,扔下沈凡,去谭家河和二奶奶过了,沈凡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偶尔也去小庙街上父母家,每次去,大弟就大喊母亲:“说妈,长春(沈凡乳名)又来了!”这个“又”字,刺痛了沈凡的心,以致剥夺了他最后的尊严,从此发誓,再不上街。不好的消息传来,在街上的两个弟弟先后夭折,事后沈凡想,假设自己去了,能否活得下来,还真不好说。今天分析,两个弟弟的夭折,多半是因为穷困,父母照顾不过来孩子,也没有钱,或者病时就没医治。进而分析,穷困是否还包含一个看不见的因素,那就是继祖父的离开,父母亲不再有依靠,自立生活,方知是如此不易和艰难。沈凡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猜想继祖父走时还是给奶奶留有一定的财产,甚或可能还有后来私下的接济。如果有,有文化的继祖父终是大善之人,有情有义之人。比如说,奶奶有田,那田,不用说是继祖父留给奶奶的,有父亲帮助耕种,这就解决了奶孙俩的基本口粮,甚至还有多余。然后奶奶养家禽家畜,种菜,还纺线,有时彻夜纺线。收稻季节,奶奶就带沈凡去人家收过的地里捡稻穗,你可不能小看当年这捡稻穗,奶孙俩,常常一天能捡二三十斤,打成米,当口粮,或喂鸡鸭。捡稻穗一直低头弯腰,长时间,好多天,早出晚归,奶奶两只眼睛都“控”肿了。春夏换季,青黄不接,岁月悠悠,日子漫长,奶奶有些寂寞了,就让沈凡陪她到别人家湾里串门,走亲戚,叙旧,拍白,深夜方归。那时天空清澈,月光明亮,田野里青秧分蘖,薄雾轻笼,微风送香,清辉铺洒,虫声交响,蛙鸣此起彼伏,秧鸡、苍鹭或布谷或受到兽类袭扰,突然腾起,落下一串尖叫,奶孙走在田间小路,想来都是诗情画意。奶奶小脚,走路一崴一崴的,犹如自在、惬意、醉步、小舞蹈;出于安全,根据不同山势和路面,她有时叫沈凡走她前面,有时叫沈凡走她后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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