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洪
随着我假期结束的渐渐临近,母亲显得惴惴不安。临行前的那个下午,她忙前忙后,拿着我的背包就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装装这,放放那,似乎要把整个家都塞进去。直到我大声喊:“妈,再装我的包就要撑破了!”她才如梦初醒,依依不舍地放下我的背包,看着圆圆鼓鼓的背包,母亲怅然若失,沉默良久后,她深深吁了口气,眼圈红红地默默向卧室走去。
就在我要登车时,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能晚点走吗?我做碗面给你吃吧。”母亲口中的面,是纯手工的手擀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我最爱的美食。言罢,母亲的目光游弋不定,躲躲闪闪,似乎怕被我发现她内心无比的忧伤。我点点头,母亲脸上绽放出丝丝喜悦。
她快步走进厨房,加水、和面、擀面、切面。一系列动作她做得虽很娴熟,但却缓慢,似乎要把满腔的爱意揉进面里,面做妥当后,她把手洗净生火烧水。母亲的身体这些年每况愈下,做这些动作时,显得颇为吃力,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干瘪的胸腔里发出的轻微的低鸣声。有好几次我要自己烧火,她不肯。我知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在她眼中我总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是她手心里的宝。我默默站在一旁,想起幼时生病痛疼难耐,一整天滴水不进,母亲心痛地说:“宝贝,我做碗面给你吃吧,吃完你的病就好了!”没想到吃完母亲的手擀面我真的好了起来。忆起昔日往事,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那次从部队休假回到老家,发现母亲已是卧床达半月之久,我责备大姐为何不带母亲去医院就诊,她一脸委屈:“咱妈坚持不去,非说要等你回来!”我把目光转向母亲,她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喃喃自语:“你不回来,我心里不踏实。”我还想说些什么,可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潮乎乎的,眼前升起雾帐。住院后需要做手术,由于母亲体质弱,医生建议输血,血库告急,我撸起袖子:“抽我的吧,我是O型血,和我母亲相符!”我背着母亲输了500毫升血。陪护她的那些时日,我衣不解带,端饭喂药小心翼翼生怕有了闪失。看着母亲身体渐渐好转,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一日母亲看着窗外的暖阳淡淡地说:“很长时间没吃手擀面了,真想尝尝那个味儿。”坐在一旁的我不知怎的,像受到莫大的鼓励,决定平生第一次做手擀面。回到家里,我系上母亲平日里的围裙学着她的样子,加水,和面、擀面、切面。这些我早已了然于心的程序,看似简单,实践起来却并非易事。当我提着装手擀面的保温桶出现在母亲的面前时,母亲惊讶地看着我,满脸幸福的微笑。我给母亲盛了满满一碗,她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细嚼慢咽,一口一口,仿佛那是无上的美味,到最后把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看着母亲吃得如此香美,我心花怒放,暗暗庆幸。回到家后,姐姐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锅里面条是你做的?咋连油都没放呢?”我这才恍然大悟,匆忙之余竟忘记了放油。我的心头一热,不知母亲是怎样吃下那碗清水面条。看着锅里剩下的面条,我默默盛了满满一碗,学着母亲样子,细嚼慢咽,一口一口,吃着吃着,不自觉我潸然泪下。
待母亲病愈后我陪她闲聊,母亲看着遥远的天际漫不经心地说:“等我老了,你若不孝,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你欠我的都还了!”母亲指的是我抽血的事,我一时无以言对。我欠母亲的太多,而母亲要求的仅仅是那微不足道一丁点,这是一笔“赔本的买卖,怎么算都划不来”。我想笑母亲的迂,却更想哭。
恍惚中眼前又出现那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我知道那碗温情的面不仅能温暖我的胃,还足以温暖我的一生,让我此生安谧丰盈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