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建

入秋了，好像第一场雨。

加班到十一点半，还要送一位驻村团队的队员到二十公里外的田堂。乡镇干部没有白天与夜晚，只有上半场、下半场，当然有时连中场休息都没有。辛劳的农人早已睡去，稀稀落落的村庄偶尔一二灯光。这样的夜，微微星光下列阵般的水杉树，特别适合慢慢地走。摇下车窗，道路上白天晒稻谷残存的稻香混杂着尘土搅和在蛙鸣中，这是我熟悉的味道。丰收，从来都不是完全的收获的味道，那里夹杂的有灰尘、有汗水，甚至会有秋雨连绵中发霉的味道。这就是乡村，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秋夜，这就是丰收……

想起中午，太阳正炙热，种粮大户铁山家门口、路边上晒满了稻谷，他、他的爱人、他的两个女儿，用很宽的钉耙不停犁翻稻谷，这样会使稻谷干得快一些。这是很勤劳的一个男人，年轻时的轻狂早已化为四个儿女之父的责任与担当。从清晨到正午，从正午到星光。八点，我从他家路过，今天八百多袋稻谷已经入库，不是很亮的门灯下，贤惠的妻子还是做了三个小菜一个丝瓜汤。看到我来，铁山赶紧起来热情招呼，邀我喝上一杯，是的，农家农忙的晚上，劳碌了一天，不管荤素与否、丰盛与否，一杯小酒是必需的，酒的微醺对于那疲惫的身体是莫大的安慰。 “我们庄户人家，天生就是干活的命，既然干活就要干好，干出点孩子的学费，干出点家里的增添，然后有肉吃，有酒喝，好得很。”朴实、简单，一边的女人也开心得笑了，月光下黝黑的脸上那两排白牙分外耀眼，她也累，但看着丈夫满足的酒意，明显感觉她的幸福与满足。是的，这就是庄户农家的浪漫。

独自回来，已是午夜，我不怕这寂寥而空旷的原野，所以喜欢开车慢慢去感知大地的叹息。这段路，白天经常走，唯有在这样闲散的夜里，才可以悠悠地走，静夜里的想象，如同铁山那解乏的小酒，也能舒缓点工作的压力、精神的沉重。

驻村，说不累不苦，那一定是虚假。如同我在入村之后的两三个月时就曾说过，村里并不是每天都在新鲜着、热闹着，反而大多时间都是喧闹过后的静寂，尤其是在一个个漫长的夜晚，无法适应、无法言语、无法倾诉的静寂。当时间慢慢流淌，孤独和寂寞顺着你的思绪毫无征兆地填满内心，然后一点点掏空，在那些漫漫的夜里，如同掉进一片巨大的、平静的湖面，一望无际。开始走在平时最喧闹的村部大道，除了一两声犬吠，再就是路边草丛分不清家猫野猫的纠缠。

一次兄弟乡镇来指导，座谈交流之余，出于私人感情，我在厨房炒五八小菜，从车后拿出二三小酒，留兄弟畅叙小聚，正“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之间，突然停电了，正是盛夏时节，大家一致要求搞个烛光晚宴，四盏红烛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映红了每个人的情，畅快的酒意、夹背的汗水、无边的话题……虽炎热无比，却快然自足，虽事出偶然，却欣与相遇。一抹烛光，拉回了一代70后的回忆，那是一份诚挚的情谊，那是一份刻骨的浪漫。

夕阳下，我从板栗园沿着沙滩慢慢走、慢慢走，我惊叹大自然自我修复能力之强大，之前非法采砂还让这里千疮百孔，而一个雨季过去，流水已经平复了大部分的疤痕，裸露的沙堆已经长出茂密的小草。我不由俯下身子细细端详这些平凡的但却坚强的、伟大的生命。是啊！对于我们每一位第一书记，生逢盛世，组织把我们播撒到田间地头，我们不是一颗微小的飘萍，而是“疾风知劲草”中的那株小草，注定要在广袤的信阳农村大地扎根。万辉斜阳，让浉河水泛起千千万万的金色的鳞片，不远处，三二耕牛悠然吃草，几只鸥鹭野鹤闲云般掠过。喜欢这样的村子，喜欢这样的境界，喜欢这样的恬静，喜欢这样的浪漫。

翩然起舞，那是蜂蝶对花朵的浪漫；细雨斜织，那是苍天对大地的浪漫；大河东流，那是岁月对光阴的浪漫……而我们，何不把档卡化作一行记录脱贫攻坚的诗笺，何不把走访写作一纸融化干群坚冰的图卷，何不把辛苦与彷徨、孤寂与困顿、希望与远方生活成一种浪漫？在这沁人的光辉里，我不禁想致敬过往的美、珍惜当下的美、期待未来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