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的老坟山上,并排站满了老黄家的孙男娣女,今天是叔叔三周年纪念日,是亲人们对往生者最后的奠念仪式。
在关于童年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叔叔的裁缝铺子了。店面是自己的家,雇员是自己的人,甚至连招牌都没有,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知名度。那时方圆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儿、媳妇儿、婆子们身上穿的大多出自这儿。二十见方的小屋、三台缝纫机、一台锁边机、一个木架子搭成的简易裁剪台、一张搁成衣的半截柜以及柜子顶上的一台时下流行的双卡录音机就是全部的家当。叔叔负责画样打版、量体裁衣,姐姐们飞针走线、缝制成型,婶婶锁边缀扣、熨烫包装,三方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农村,人们的穿着较之前有了很大改观,打补丁的老粗布衣服已逐步淡出人们视野,颜色上不再是非白即黑、非蓝即灰。在男装上,除了传统的中山装、西服也悄悄地流行起来了;女人们的花样更多,净面的、碎花的、条纹的、方格的,小翻领泡泡袖纱衫、双排扣后开叉西服、高耸厚实的垫肩、裤脚夸张的喇叭裤……生意最红火那几年,叔叔家盖起了当时豫中农村时兴的“明三暗五”大房子,先后购置了彩电、洗衣机、冰箱这些让人艳羡的新式“三大件”,叔叔家的生活蒸蒸日上。
记忆的天空总是沐浴在金色的祥光中,每日下午一放学,我便一头扎进铺子里,瞅瞅这儿、摸摸那儿、从裁剪台下的边角料篓子里挑拣出花花绿绿的布条,待姐姐们得空,央求她们帮我变成头顶忽闪忽闪的蝴蝶结、脚边上下翻飞的沙包,或是冬日里暖融融的手套。当篓子里再也挑不出心仪的宝贝时,干脆闭上眼睛听歌。在那时,双卡录音机是一个店铺的标配,除了可以招徕顾客外,对里面劳作的员工来说也能带来身心的愉悦。记得当时大爱邓丽君的《小城故事》、韩宝仪的《粉红色的回忆》、张行的《迟到》……只要不上学,我能猫在铺子里听它一整天。
待到暮色四合,繁星隐现,忙活了一天的大人们喝罢汤,三三两两围坐在院子里侃大山,孩子们也三五成群地嬉戏打闹。那时的农家小院大都没有院墙,呈开放或者半开放状态。相对来说,叔叔家的小院是最热闹的,如果没有急活儿,小铺会在天黑前按时收工,各家将锅碗瓢勺收拾利索后陆续汇聚在叔叔的中院,婶婶也早早地将小板凳搬出来供大家坐着拉话儿。大到申办亚运会、小到东家的狗西家的猫,天南海北、芝麻绿豆,无所不聊!疯累了就倚在妈妈怀里抬头望星空,亮闪闪的星星宝石似的点缀着辽阔无垠的夜空,乳白色的银河清晰可辨,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地倾向那东南大地。
斗转星移,懵懂顽童成长为少年。小学毕业后,我离开了村庄,在初高中阶段,正值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我们国家由南向北、从城市到农村、从经济政治到意识形态正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村的小农经济、手工作坊也不得不承受着巨变所带来的阵痛……时代的变迁带来了更多可供选择的美丽服饰,批量化的流水线生产,在不知不觉间,将传统的裁缝业挤进了历史的深巷。叔叔家的院子门可罗雀,锋利的裁缝剪刀上锈迹斑斑,并排的三张缝纫机头上落满了灰尘,姐姐们也已嫁为人妇,叔叔的裁缝小铺无可挽回地走到了尽头。
叔叔的裁缝铺虽已不复存在,但它曾经,不!一直是我造访童年的必经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