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当我读完小学四五年级后，每年正月初二都要去大舅、老舅（即小舅）家拜年，临走前母亲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你顺着山傍塆塘埂朝那北边走，到了清水塘就上大路，然后一直往东走就行了！”而每一趟往返，我都会在这口澄澈见底的清水塘边稍作停歇，要么是掬几捧清凉的水喝，要么是脱去鞋子涮涮脚，清爽舒服极了！

听父亲说过，这口清水塘修建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它位于商城县李集乡峡口关隘（这里曾发生过国民革命军池峰城师长等部阻击日寇入侵的壮烈之战，留下了一座著名的“万人坟”烈士墓）往西约2.5公里处，水面15亩许，长方形，蓄水10万方左右,可灌溉下游丰集乡洞冲村5个村民组的近900亩良田。上完高中后，我就临时参加了工作，往两位舅舅家拜年即渐渐少了，先是二弟、三弟去，接着便轮到二弟家的两个侄子去了。

我在丰集中学、乡广播站工作的那三年和刚到商城县广播站工作的头几年中，每年正月初喜欢去高中同学燕国铭家里玩。高中毕业前夕，我和国铭一起坐在丰集中学西侧新建成的沙河大桥栏杆上拍了一张合影照，一直珍藏至今。离校时，国铭特意送给我一个红色硬壳封面的精致笔记本，其扉页上还写有一句字体清秀的留言：“愿我们的友谊之树常青！”国铭那时的家，就在他父母工作单位商城县工业局峡口砖瓦场场区后面，仅两间机瓦顶平房，外加一间小厨屋，相当简陋朴素。我每回到国铭家给他父母拜年，燕叔燕婶都待我如亲人，总是把家里的鱼呀肉呀等最好的东西找出来做给我吃，而每次吃饭当中，燕叔还特别爱给我一边夹菜，一边面对着国铭小弟燕国庆，说些夸奖我的话，那么些热热乎乎的家常话，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对我潜移默化的鼓励教育。与此同时，国铭那时候每年也去我家一到两次。随着这种交往，我父母也对国铭好感日深。在我工作许多年后回老家时，母亲就曾多次向我问及国铭的近况。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1979年春节正月初五那天的事。这天，我到国铭家去给燕叔燕婶拜年，闲谈中说到了国铭小弟国庆的当兵情况。当时，中越战事趋紧，已传消息将要打仗，那会儿，燕叔燕婶完全没过上安顿年，心里特别担心牵挂小儿国庆，说话间不免唉声叹气。可我当时嘴笨，总也找不出合适得体的话来抚慰两位老人的心。直到后来的一些年月里，一想起这事，我心里就顿生惭愧。这天午饭后离开国铭家，国铭一路相送，我们俩也边走边说，中途我数次让他返回，他都没停下来，走过十里路了，到了峡口“万人坟”烈士墓的下沿，国铭依然陪我前行，一直走到那口清水塘边。我马上要走上小路了，经再三劝阻，国铭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我站在清水塘埂上，见国铭已走出好远了，又转身面对着我，一再地招手。

1982年的“五一”节，我和杨景云结婚，我所在的单位商城县广播局工会为我举办了简单的婚礼。那时参加我婚礼的人中，除了我单位领导及同事外，亲友里仅有我的一位堂兄和国铭夫妇。国铭和马静两口儿专程从郑州赶到商城小县城，给我和景云送上了一对精美的枕头和一对精致的小画框，外加一个30元的小红包，这在那个时期，该是一份多么厚重的情意啊！特别让我事后久久感到歉意的是，在我结婚的当天晚上，国铭两口儿自行到我单位隔壁的县委招待室自费办理了食宿。第二天早上离开时，我和景云竟没来得及送他们俩一下。

此后的几十年里，我们相互间的书信、电话往来也多是国铭次次在前。儿子曾喆在郑州上大学的几年间，国铭一次又一次地前往学校看孩子，问长问短，关怀备至。而且逢节日和星期天，又一次次地把孩子接出来吃饭，给予热忱鼓励，促其努力学习。我到信阳工作以后，每次去省城开会办事，国铭一旦知悉就一定要到住处来看我，我们常常交谈到深夜，相互都有说不完的话。而国铭凡因公务来信阳，几乎每次都要到我家看望，聊家常，说心里话，谈起来常常都忘了时间。2018年元月初，我因高血压不幸引起脑出血而住进医院。国铭当时刚到海南，他得悉后立即打来电话，反复宽慰我，要我安心治疗休养。在我经过大半年恢复后，国铭又于2019年3月驱车信阳前来看望。国铭下车后刚一见到我，就非常亲切地抱住我的肩头，泪水一边从眼眶涌出，一边话语连连安慰，令我百感交集，也不禁泪水汩汩而下。去年临近年关，国铭再次趁着送其高寿老母回正阳县老家的机会，又抽空来到信阳，看到我完全康复后的身体状况，他由衷地感到高兴。这种情同手足的真挚情感，让我心间久久地盈满温暖。

今年清明节的第二天，天气放晴，信阳市境内新冠肺炎疫情已稳控向好多日，我回到商城县丰集乡老家祭祖扫墓，随后顺便到峡口“万人坟”烈士墓点燃三炷香祭奠抗日英烈。事毕，我特意漫步到那澄碧的清水塘边，静静地在塘埂上坐了个把小时。

50多年了，只有这一天，我才真正地用心观赏起了这口清水塘的容颜。长方形的水域像一面洁净晶亮的明镜，镶嵌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杉木林带下端，恰逢有风的时日，塘水荡漾着碧波，晃悠着水下的山光、树影和云朵，使潋滟的波光愈加清丽怡人。俯下身子，连人影也涟涟荡漾开来。水域的南岸，参差有序地生长着映山红，它们深深浅浅地分列于杉木林间。适逢天气晴暖，阳光明媚，杉木苍翠，映山红花正在尽情绽放，一簇簇，一枝枝，一串串，一片片，在阳光下一片鲜丽，光色耀眼。近前去看，不时地有淡白色略带一点粉的蝴蝶翅膀似的花瓣，薄薄的，轻柔的，随风飘落，漫舞中，漂划到水面上，煞是好看。波光粼粼，给静谧的清水塘罩上了一件雅致的华服，熠熠生辉。它极度的质朴里蕴含着真正的华贵和高雅。没有这样的清润底色，怎么能够美丽如此！

凝望着清水塘澄碧澄碧、清清亮亮的池影波光，我倏然想到了一句常语：君子之交淡如水。数十年来，我与国铭的情谊仿若久存的老酒，愈来愈觉醇香。国铭为人处世一贯德行若水。他在河南省水利厅机关工作30余年，恭谨从政，勤勉敬业，一向廉洁自律，秉公办事，清风两袖。他一次次地受到组织上的表彰奖励，获得了全省水利系统上下干部群众的交口称赞和一致好评。

人生若此，平淡如水。其实，这不正是我们所应当追求的做人境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