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琴
一
想起那次北京之旅。旅馆中与女儿欢聚。闲聊之中,忽然想起叶芝的几句诗: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请取下这本诗集。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你容颜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
兴之所至,不觉读出声来,在一旁看手机的女儿突然说了一句:“没人会喜欢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吧?谁会爱呀,还是痛苦的皱纹。”
我先是一愣,接着莞尔。觉得孩子有理。
是呀,年轻光润如玉的脸庞该是多么美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眼波流转”,全是动人之姿。后来啊,“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却黯淡了美人的容光,将平行线刻上了她的额头,红颜凋零,以至于“头发白了,睡意昏沉,倦坐炉旁”。
真佩服诗人超强的语言表达能力: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以“痛苦”二字形容美人的皱纹,淋漓尽致地传递出美人迟暮的无奈和苦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不谙世事的婴孩,也是爱看美丽的面孔,见了好看的会笑,见了恐怖的会哭。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你容颜的美丽,这不奇怪,而唯独有一人,他竟然会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这是多么让人感动!一般不讨厌就不错了,能够直面也很难得,竟会爱上这痛苦的皱纹,没有真爱能行吗?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纵使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依然是我手心里的宝。常常,走在街上,看到携手前行的白发老者,总会在心底涌起莫名的感动。
二
那日,习惯性地刷朋友圈,忽然一段文字跃入眼帘,瞬间挪不开视线,如饥似渴地读下去:
“有时是我回家,有时是妈妈来学校看我,每次看我,她第一句话就是:佩佩,你的皮肤变好了耶。我听了很开心,哈哈大笑。后来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的皮肤其实并没有变好,还是会有痘儿。直到最近一次妈妈来北京,教妈妈乘地铁,发现指示牌上很大的字她都要凑近了才看得清。我才明白,我哪里是皮肤变得越来越好了,当然,妈妈也并没有说谎话,只是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明白的一瞬间,忽然很难过:妈妈很早就没有了妈妈爸爸了。我是妈妈的小棉袄,妈妈是我的心尖。”
自从长大之后,女儿似乎没有这么直白地表情达意过。记忆中还是她儿时的话语:“妈妈,我好喜欢你呀。”这可能是她一两岁时说的。“妈妈,你的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这句应该是她五六岁时说的。记得当我生病躺在床上,稚嫩的女儿用一双小小手儿捧来一杯热水送到床前……那时,我的心瞬间融化了。
那些温馨的场景和话语随着上学像风一样地消逝。小学、中学,再到大学,紧张的节奏,巨大的压力,似乎使人变得不善表达情感。孩子与家人之间也是聚少离多,曾傻傻地以为长大的孩子不再需要自己,也曾为彼此间的小小口角而耿耿于怀,现在想来,多么不该。
而让一切释然的,就是这样的文字,表白是不可或缺的,而表白是靠文字的。
动人文字不需多,寥寥几行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