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百花园 PDF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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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乡情


秦理

退休了,总好想家,想从家乡走过来的那片山和水。今天,家乡的山和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它仍然抹不去我的记忆。

老虎山

老虎山位于大别山和桐柏山的交界处。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的祖辈也没弄清楚。小时候,爷爷指山我看,哪是老虎头?哪是屁股?怎么卧着?尾巴甩到哪边?怎么联想也看不出一点老虎的眉目。父亲读过两年私塾,他告诉我,山也像人,得有名字。有名字,山就能活起来。但那时我还懵懵懂懂,照样不满意这种解释。出外工作了,老家为我弄了本县志。读后我才明白,我的家乡直到明末依然古木参天,时常有老虎出没。这个解释应该和老虎山的由来有些近了。老虎山的名字至少明代就已经有了。我的爷爷,我的父母,我和我的姊妹都属于老虎山人。如今,我们已走出大山。但每当有人问我生在哪里,我总会响亮地回答:老虎山。还挺骄傲。

老虎山是平凡而普通的。它不像我看过的那么多名山大川。“碧螺髻。万仞葱”,全不是它的样子。老虎山海拔三百多米。重重叠叠地向东西延伸,就像看惯了的水墨画,平淡而不怪异。山外通向山里,或者家乡的龙头小镇通向老家王洼,靠一条羊肠一样的弯曲小道。山里人少,也走不远,这条道就够了。小道有时从河床的鹅卵石、块石上蹦蹦跳跳地过去,有时就像一条草绳弯弯曲曲从山脊梁牵到山沟里。有的地方本没有路,到了夏秋,一些地方你得侧着身子穿过。从王洼再往老虎山进,起初只是浅山,都起伏不大。但只要慢慢走就会发现,你正在由浅入深。猛回头看,你已经走高了;这时已有陡峭的山岚,偶尔会绝壁碰面。不过,只要你绕一下,就能找到一条通往山顶或下山的路。

娘娘庙是老虎山的主峰。娘娘庙建在山顶南侧,你攀爬上去会累得气喘吁吁。有的地方石牙作路,荆木横生。有几截路就悬在山崖边沿。夏日,山顶常常被云裹着。要变天了,风尖尖地在山谷间吹着哨子,置身其中,让人撕魂裂魄。我记事时,老虎山依旧有豹子和狼。时常听邻居说猪被豺狼叼走,还咬伤过谁的孩子。娘娘庙就三间不起眼的石砌瓦房,却保佑着一方百姓。庙会,十里八村的人都前去上香求子求福。山里有时几十天不下一滴雨,田地都冒出烟,庄稼能点着火,人们也往往去娘娘庙祈祷。挺灵验,雨马上就来了。大家调侃说:这是杨八姐尿的。北宋末年老虎山曾是宋金拉锯作战的前沿,杨八姐曾到此挂帅出征。至今还残留着石砌寨墙。

老虎山属于我国的过渡带,四季并不分明。春天来了,绿色已经漫过原野,冬天的料峭寒意却还在山顶迟迟不退,有些树还吊着冰挂。冬天到了,山涧里叮叮咚咚的溪水依然飘着热气,指抔菊争芳斗艳,乌桕树和枫树的叶子红红的就像火焰。老虎山的颜色总是在拉扯中变幻。它四季有花,五彩缤纷,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个季节都能随意见到。老虎山的气候也像人一样平和可亲。夏季凉爽,寒冬暖和。多彩包容最能反映老虎山的特点了。

我的老湾就在老虎山脚下,坐北朝南。山是它的依靠,也是我爷爷,爷爷的爷爷的依靠。据祖上讲,我家祖祖辈辈打铁为生。靠山吃山,山里盛产铁。我记事时,打铁的血统依然在我的父辈身上流传。父亲是个文弱书匠,但三叔却是一个铁匠。三叔不识字,却能讲勾践卧薪尝胆和荆轲赴秦的故事。从三叔嘴里,好像铁匠铺与勾践、荆轲多少有些联系。我看着三叔打铁长大。他身体廋削,却很有臂力,疙疙瘩瘩的肌肉,大锤一挥,叮叮当当的锤声,铁屑像火花一样四周飞溅。这时就开始春耕了,这时就开始收割了,这时就开始修房架屋了,老虎山于是也兴奋起来。

老虎山没有啥风水,但近代却诞生了数位开国将军。而我所在的小山村,也就百十年时间,已经发展到三四十户人家。

家乡的雾和云

云是雾生的,雾是山生的。云脚低,就是雾脚低。起雾了,漫山遍野。老虎山,葫芦堰和它周边的乡湾都笼罩在雾中。几竿子远就看不到人。周遭湿漉漉地,树木和各种植物的叶子都沾满了水。走在中间,你会听到水滴打叶的脆响。裤脚,鞋面也全湿了。头发一摸全是水。水原来是把自己幻化成雾洒向空中,让你看见的都是它的虚像。

有雾的天,炊烟升不上去。只得在屋顶上徘徊。家家户户做饭飘出的蒿草味,墙角的霉菌味,门口塘里的牛粪味都夹杂在雾中。

太阳慢慢爬到后山,雾也悄悄开始收了。这时,山的这边那边吹来了时有时无的风。一望无际的天空透亮清澈。除了耀眼的太阳,再就是在山腰山顶上移动的流云。云舒缓轻盈地向上飘,三五成群地组成一团,就像我的二爷带着几个本家到山外去。二爷是跟着红军走的,至今杳无音讯。

干旱还是来雨,总有云给家乡报信。老家不缺水,因为有葫芦堰,有老虎山中几条常年不断流的沟涧。但1942年就闹了水荒。有水,也希望老天风调雨顺。一遇到旱灾涝灾,家乡同样遭罪。偶遇大旱,或淫雨连日不开,爷爷就瞪着一双干涩的眼睛在湾口蹲着朝老虎山望,“早看东南,晚看西北”。爷爷总希望天边的云脚顺随他的心意。

雨云和旱云也只有爷爷分得清楚。乌云铺满整个天空,连筛眼大的空隙也找不到,天地都压抑着,天的这边那边扯着闪电,时而响起咔咔嚓嚓的炸雷。狂风也追在后面撒野,这时就会大雨倾盆。但这种雨来得急也走得快。爷爷说:“白云吓人,黑云吓女人。”雨要下得厚实,还是那些薄薄淡淡的云。它不张扬。风也平静,天也凉爽下来,雷电也不搅它。这种雨有定性,不急不缓。爷爷说这些,旱烟袋就忽明忽暗地闪。

山是雾的家乡,也是云的家乡。头天有雨,第二天放晴,家乡总是沉浸在曼妙的云海中。清晨,太阳刚刚探出头来,金光却早已漫上山顶。这时的云被太阳镶着金红透亮、五光十色的花边。眨眼工夫,太阳像浑圆的火球跃上云端,而云就像金灿灿的花絮漫无边际地平铺在它底下。有些云的游丝残片就像稻草人在无边的花絮上游走。春天的云是灰蒙蒙的,总想滴水;夏天的云是凉丝丝的,你躲开刺眼的太阳看一眼它,总会感到浑身清爽;秋冬的云像弹熟的棉花。十五十六,皎月如轮,一拨拨流云都穿上了色彩斑斓的花衣。云的节日莫过于雨后放晴,这时,它全凭自己的爱好堆聚,像长在深海里的珊瑚玛瑙,像蓝天上朵朵铺排有序的银花,像被人推着赶着的金山银山,像在原野上狂奔的苍狼野狗。你觉得它像什么它就像什么。

云是自由闲适的。

从老虎山里长出的云。总是特意来装扮家乡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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