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华
2017年6月12日，舅妈走完了她九十岁欢乐与痛苦相伴的人生，与这个世界的所有亲人诀别。
当我听到舅妈辞世的消息时，居然没流一滴眼泪，我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随后便被一种强烈的痛感牢牢控制。
舅妈走得太仓促，她去世时离她的九十岁生日仅差几天，从查出骨癌住院到离世，也就两个多月时间。
春节见到她时，她很硬朗，精气神很足，除了腿有些痛外没别的毛病，还能吃糍粑、排骨肉，我祝愿她向一百岁冲刺，她笑着应允了。今年5月份，母亲告诉我，舅妈查出得了骨癌，医生说她的生命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不信，她这么硬朗、乐观，即便是癌症在她面前也会退却。我去医院看她，她与平时并无太大差别，快九十岁的人了，说话思路清晰、中气足、声音洪亮，比我这个中年人精神头都好，我甚至觉得医生误判了，她只是腿痛，这是老年人常有的退行性病变，并无大碍。所以，上周末母亲向我提起医生两个月的说法时，我又一次予以否定：至少再活两年没问题，百岁也并非不可能。我就这么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她看起来真的不错，饭量没减、气色不错，不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觉得个体差异在她身上会出现奇迹。12日下午九点，弟弟在微信里说他陪母亲去医院看舅妈，舅妈还有意识。不一会儿，电话打过来说舅妈已走了，前后仅有一二十分钟时间。那一刻，我咬牙切齿地痛愤那催命的无常鬼一刻也不消停，生生把我的老舅妈扯去了另一个世界。
舅妈的老家在罗山县，她没上过什么学，是信阳市原人民商场里的一名普通售货员。她为人热情，处事精明，会唠嗑，说话较为得体。
舅妈与大舅结婚后，两人没生育，但他们共同养大了舅妈妹妹的六个孩子。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舅妈农村老家的妹妹、妹夫两人双双离世，留下了七个孩子。除老大超过十八周岁外，其他的六个挨个搭肩，最小的才两岁多，衣食无着、生存堪忧。在这六个小家伙孤苦无助之际，舅妈与大舅勇敢地挑起了抚养他们的重任，把他们都接到了信阳的家中，成了他们的“爹妈”，且一生无怨无悔。孩子们办理户口“农转非”时，亲戚们都尽力帮忙，大家都觉得孩子们可怜、这两口令人敬佩。
计划经济时期，物质匮乏，他们家住在体彩广场旁边的公租房里，房子本来就小，一下子多了六个孩子，挤得一塌糊涂。为了安置下他们，大舅舅妈曾被迫在房子前面的窗沿下伸出去的地方加了一溜，放了两个床铺，才保证了孩子们人人都有床位安眠。有地方睡觉，能吃饱，大的带小的，小的穿大的穿过的衣服，就这样相帮拉扯、苦苦支撑、一路走来。孩子们慢慢长大、工作、成家，有了孩子，孩子再有了孩子，大舅和舅妈也就进入了老境……
大舅老家在安徽省濉溪县。大舅在信阳除了我母亲外，再没有别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母亲十二岁时从老家来信阳投奔她大哥，成家前就在哥嫂家住，那里就是她的娘家。我们小时，家里孩子多，父母收入低，生活比较清苦。而此时，大舅涨工资了，大舅家的条件已有了改善。舅妈会烹饪，加之大舅又是个美食家，家里便经常有美味上桌，我家姐弟几人都没少去他家饱口福。弟弟在他家附近上学，午饭在他家吃过一段时间；妹妹跟父母闹别扭，就是从她家出嫁的；我上班后第一个工作单位在他家对面，逢雨雪天不方便回家时也去他家吃午饭。记得有一次下雪天，我下班后去他家，那时取暖靠烧炭，炭火盆上放着一个搪瓷盆，盆里炖着亮晶晶的牛蹄筋，正在那里咕嘟嘟地冒气泡，餐桌上还有一堆配菜，好像还有鱼（已记不清，但火盆上的牛蹄筋令我印象深刻）。大舅及舅妈见我去了，二话不说，赶忙招呼我吃饭，直到我吃得热热乎乎、满头大汗。我们姐弟几个在成家前大概都觉得舅家和父母家一样都是我们的家，任何时候去都可以拿起筷子端起碗就吃饭。之所以能这样，除了大舅格外心疼我们外，舅妈也发挥了重要的、甚至是关键性作用。我曾经小心眼儿地揣度过：会不会是因为大舅接纳了舅妈妹妹的孩子，作为一种补偿，舅妈对我们姐弟也很好呢？但对濉溪老家二舅曾想把他家孩子送到信阳来工作的努力，舅妈则持另外的态度。长辈们之间的事我们也闹不明白，干脆别费心思去猜了。不管怎样，我都深深感激舅妈给予我们姐弟几个在成长途中的点点滴滴的关爱，铭记那深深浅浅的美好记忆。
舅妈走了，她是母亲在信阳生活的最后一位娘家人。她的离世，让母亲悲伤不已，多次泣不成声，她还拖着病体、冒着高温，执意送我舅妈到火化场、到墓地安葬。母亲的坚持和锥心之痛，既是对最后一位娘家人的不舍，也是对她平辈以上至亲的集体诀别，因而，母亲的悲痛难以自已、无以复加！我也很难过，但面对母亲我又很冷静，我告诉母亲：舅妈养大了一群儿女，她尽了心、积了德，她走时没有遭太大的罪，能这样安然离去就是她修来的福分。舅妈忘了自我、不追求自我，她几乎把自己一生的精力都用在了她的儿女们身上，用在了操持她的家庭上，目标明确、心无旁骛、兢兢业业、无怨无悔，她人生的辉煌之处在这里，她生命的缺憾也在这里，她令人钦佩之处在这里，她让人不甘之处也在这里……
舅妈，您老人家虽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您的美德、您的牺牲奉献精神将在晚辈们心中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