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汴生
最近同河南省杂文学会的同仁一起游览了净居寺。净居寺位于光山县城西南20公里的大苏山,始建于唐神龙二年(公元706年),是一座千年古刹。十多年前我曾到此一游。这次重游,看到寺里正在修缮,还扩建了不少房屋,变化不小。尤值得一提的是增添了一“塔”一“廊”。
“塔”是紫云塔。寺后的大苏山上原来有座七层宝塔,名曰“紫云”,1908年坍塌。现在的塔建于2015年,“紫云塔”三字为任继愈所题。紫云塔为净居寺大增光彩。游人一过山门即可看到它高耸山峰、直指青天的身影。塔周树木葱茏,山岚飘浮,宛如人间仙境。
“廊”是古碑廊,居大殿西侧。廊内一字排着几十通外罩玻璃的碑石。有“镇寺之宝”美誉的明代碑石“宋苏轼游净居寺诗并叙”镶嵌在廊首。记得我上次来时它还委屈地踡伏在寺门后潮湿的墙角处。
这些碑石的时间跨度为554年至1924年。一千三百多年间它们历经风雨剥蚀、战火动乱和人为破坏,而今还能齐聚于此,默默地向人们诉说着净居寺的荣辱兴衰、历代寺僧的高功大德、文人骚客的吟咏唱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不能不让人感到惊讶。
碑廊的末端有今人石言先生撰写的“净居寺碑廊重建断想”一文。它为我的“惊讶”给出了答案。原来,大苏山净居寺文化研究会的几位“花甲之人”为了保护净居寺的历代碑碣,他们在茶场工人的帮助下,翻山越沟,披荆斩棘,搜集散落、掩埋的碑碣,整整忙乎了一年多。最后共清理、登记碑碣53块。
看到此,我不由对这几位“花甲之人”肃然起敬。在保护历史文化遗产方面,著名作家冯骥才提出要有“文化自觉”,河南杂文家王继兴提出要有“文化眼光”。我看这几位“花甲之人”不仅有“文化自觉”和“文化眼光”,还有“文化行动”。他们虽然没留下姓名,但大苏山会记住他们,历史会记住他们。
作者石言先生正是他们的领头人。石言先生我认识,他就是光山县大苏山净居寺文化研究会会长王照权。十多年前,正是他领着我第一次走进净居寺。当时他是县农业局局长,让我意外的是,他这个农业局局长对净居寺的历史文化竟了如指掌。他给我讲北齐大和尚慧思在大苏山结庵讲经,讲慧思高徒智顗如何创立中国佛教天台宗,讲唐朝道岸和尚修建净居寺……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后来我才知道,早在二十世纪末期王照权就开始关注净居寺,倾心研究净居寺的历史文化。当时的净居寺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旮旯处躺着一块块或断裂或遭凿损的古碑石,千年古刹正在被人们淡忘。更不能让人接受的是,由于历史的原因,国内佛教界和学者中只知道浙江天台山的国清寺是天台宗的祖庭,而忽略或忘记了大苏山净居寺是天台思想发祥地和中国化佛教航船起锚地的历史地位。
净居寺凋敝的现状让王照权忧心忡忡,关于净居寺历史地位的谬误之声更扰得他坐立不安。于是,他特邀武汉大学宗教系教授麻天祥一行来到光山,实地考察参观净居寺。麻教授一行认真研读古残碑文,查看明清光山古志,再结合佛教典籍中关于天台宗历史发展的记载,不由连连惊叹:大苏山净居寺才是天台宗的始祖庭!他提议在光山举办一次高规格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来确定净居寺的历史地位,为净居寺走向世界做好舆论宣传。
于是在市县领导的帮助和武汉大学宗教系的大力支持下,王照权和麻天祥等人便着手筹办“光山净居寺与天台宗学术研讨会”。筹办会议用了将近一年时间,其中的酸甜苦辣一言难尽。尤其让人感慨的是,会议的经费和专家论文集的出版费用几乎全是王照权靠“化缘”的方式筹集而来的。
2000年5月,近百名来自中、日、韩等国的佛学专家、教授、学者齐聚大苏山,瞻仰了一千四百年前慧思大和尚留下的摩崖石刻——“住大苏山慧思开石”。他们考据史实,研读碑碣,旁征博引,最后一致认定:慧思是天台宗的先驱,慧思的高徒智顗是天台宗的创始人,净居寺是天台宗的始祖庭。会后这一来之不易的结论随着新华社、《人民日报·海外版》等众多媒体的报道很快传遍海内外。
净居寺上空的历史浮尘被拂去了,净居寺的祖庭地位确立了。欣慰之余,王照权又想起了那些散落旮旮旯旯、遗失山林草丛中和被泥土掩埋的古碑碣。这些终年默默无言的碑碣,在专家教授们的论文中却发出有力的声音,成为确凿无疑的“石”证。但在王照权的心目中它们此时更像是一群没娘的孩子,嗷嗷待哺。
于是他带领文化研究会几位年届花甲的同仁在断壁残垣、空山野谷中搜寻、抢救净居寺的古碑碣。这次搜寻、抢救行动成绩不菲,共清理、登记历代碑碣53块,比1962年全省碑碣普查时的35块还多出了18块。为使这些古残碑得到有效保护,以长久发挥印证历史作用,他又上跑国家有关单位争取项目资金,建起了净居寺古碑廊。同时他组织研究会同仁克服重重困难,耗时三年又四个月,编辑出版了《大苏山净居寺古碑碣》一书,使反映净居寺千年兴衰史的古碑文可以流传百世。
然而也许正应了“事佛之人多磨难”的俗语,在《大苏山净居寺古碑碣》一书的编译过程中,研究会袁宗光先生的夫人身患重症,不久便与世长辞。本身就是癌症患者的唐富华先生的夫人也因病手术。而作为主编的王照权积劳成疾,竟罹患肺癌,不得不多次到北京做化疗。但这一切都未能改变和阻挡他们无怨无悔宣传净居寺文化的初心。2012年4月该书终于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著名学者楼宇烈、黄心川、杨曾文、麻天祥等都对该书给予好评。
人们常常感叹命运的不公。面对厄运,有人怨天尤人,有人一蹶不振。王照权和他的研究会同仁则是一边同病魔和家庭不幸作斗争,一边埋头编书,不停歇地为挖掘宣传净居寺文化而默默奉献。2014年11月他从北京化疗回来,路过信阳,特意到信阳日报社送我一本刚刚出版的由他主编的《大苏山净居寺古韵今声》。这是他们大苏山净居寺文化研究会十年来编辑出版的第五本书。而此时他已身患沉疴四年多。望着他清瘦的面孔,我感动地问他何以如此执著?他略略忖思说:“这恐怕是因为我们研究会全体同仁痴迷、热爱家乡精品文化,期盼净居寺早日复兴吧!”他这话,我信。
时近中午,依依告别净居寺。回望绿树掩映中傲然屹立的紫云塔,想起清朝诗人陈简曾在诗中把紫云塔喻为“朝天笔”:“紫云高耸众峰依,绝好朝天笔一枝。”我想,王照权他们不也一直在用手中的笔书写着净居寺的历史新篇章吗?他们不愧是鲁迅先生称赞过的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的“埋头苦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