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兴
品味先圣的童年故事,反刍恩师的殷切教诲,回眸我自己的新闻生涯,既有诸多令我艳羡的范例,也有一些令我愧疚的教训,不禁感慨万端!
——说范例,比如:那年我在上蔡县采访,上蔡人告诉我,1958年过后,地委曾有人批评上蔡县瞒报产量,新华社一位记者特意赶来采写批评稿件。他经过深入调查,发现上蔡不是瞒产,而是由于层层搞浮夸而导致严重缺粮,再不采取措施,就有饿死人的危险。这位记者掌握大量数据之后,立即写出一份内参,亲自跑到地委和省委,冒着被戴“右倾”帽子的风险,大胆反映实情。由于他的奔波,上蔡县获得了几十万斤救命粮,群众都把这位记者当成了救命恩人。听了这段话,我顿感震惊:实事求是说真话,是记者工作之魂啊!在那个年代,这个记者能够如此求实,实在难能可贵!
——说教训,比如:1993年我作为中国新闻代表团成员,到美国进行学术考察和交流。启程前我翻阅了大量资料,得悉美国虽是超级大国,但自身也有不少痼疾,比如老年人的孤独就是一大社会问题:有的孤独老夫,死在家里数月之后,其腐败的尸体才被人发现;有的寡居老妪,悄然死在卧室,竟被其豢养的宠犬一天天地吃掉;一些年迈老人,因忍受不了寂寞和孤独,干脆跳楼自杀……我脑子里预先装了这些资料,来到美国便到处寻找我需要的典型例证。
那天,在联合国大厦门外的广场上蹓跶,我看到广场灿烂的阳光下,有位身材清瘦的老妇人静坐在一条木凳上,闭目朝天,颇显寂寞,另一位拄着手杖的老人,也孤独地坐着,便立即调好焦距,轻轻按动相机的快门,喜出望外并自鸣得意地以为抓拍到了一幅富有深刻主题含义的照片。回国后,我写了一篇题为《形影相吊》的访美札记,配上图片发表在报纸上,并收入我的随笔集《萍踪感悟》中。
后来,在省作协为该书举办的研讨会上,一位老作家坦诚指出:“在我看来这两位老人,并不像继兴说的那样寂寞和酸楚,更没有一点孤独的悲怆,倒是很安静很甜美地在享受自然、享受阳光。他们清瘦的身体,正是健康的标志;如果过于臃肿,反属病态。继兴用以诠说‘形影相吊’,似觉欠切。我看可标作‘沐浴阳光’。”
他的话令我一震!是的,我对他们并没有进行调查和访问,也许这两位老人并不孤独,他们或是由子女分别特意送到广场来“享受自然”和“享受阳光”的。我为什么为了自己的主观需要,非要强行以他们为典型案例,来诠释和佐证美国社会老年人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呢?事未核,妄定论,是记者报道的大忌!仅此,便使我的这次美国之行,成了我的终生难忘之旅!
我说“我是怀着朝圣的心情走近光山的”, 是因为我还有更多的感慨和期盼。
在司马府的庭院里,有块巨石,上镌“史鉴”二字。是的,历史是一面镜子。为了“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史学家所撰历史,必须如东汉史学家班固评《史记》所称:“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为此,史学家必须如唐代史学家刘知几所论,要有“学”(即学问),有“识”(即见识),有“才”(即才能);仅此还不够,清代的史学家章学诚又加一字:有“德”(即道德)。如果写历史(包括写新闻)的人,无“学”、无“识”、无“才”、无“德”, 文不直,事不核,既虚美,又隐恶,硬是把历史这面镜子制成了哈哈镜,这面所谓的“史鉴”还有什么“资治”的价值和意义呢?
我之所以生此感慨,是因为我也曾读过不少这“史”那“史”,而且笃信得十分虔诚。但是,随着岁月的飞逝,风云的聚散,事态的发展,境况的变异,有些白纸黑字的历史记述,因“档案解密”而产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令我无限惊讶和迷茫!为了使我们的子子孙孙今后不再产生这样的惊讶和迷茫,我由衷地期盼:今后的“史鉴”,都不再是哈哈镜……
(《光山朝圣》(上)见5月18日信阳日报《百花园》)
作者简介:
王继兴 ,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大河报首任总编辑兼漫画月刊杂志主编,全国省级晚报(都市报)学术委员会主任,河南省杂文学会会长。有著作《编报余墨》《萍踪感悟》《云影笔踪》《书香缕缕》《诗意人生》等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