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明
居于闹市之外,入夜颇为宁静。恰有一方露台,可以品茗抚琴赏月。
冬日月光,几分清冷。夏日月光,几分燥热。春秋月光,温和柔润,最宜观赏。
学琴三载,积有几分心得。对月独坐,与月共享。一曲《关山月》,曲尽意未尽。一曲《秋风词》,风未动心已动。一曲《平沙落雁》,一曲《醉渔唱晚》,一曲《归去来辞》,明月未醉我先醉。
弹起《酒狂》,想起阮籍。听着《广陵散》,想起嵇康,竹林七贤,忧谗畏讥。借醉佯狂,期避祸怏,生不逢时,仕途不畅。
弹罢《阳关三叠》,想起杜甫《兵车行》。品及《潇湘水云》,忧国忧民。《梅花三弄》,铮铮铁骨。《仙翁操》,月光下,正好去寻觅《绿野仙踪》。
古时文人弹琴,表现的是雅士风貌。琴棋书画,士者宠之。弹给自己听,弹给友人听,弹给知音听。知音没了,弹者把琴也摔了,可惜了俞伯牙这位古琴先辈、抚琴高手的那份真情厚义。
今人弹琴,多不同矣!教的,滥竽充数者多;学的,心性浮躁者众。许多地方,教与学,既是师生关系,又有利益联系。弹与听,既为大众献艺,又有获利目的。斫琴者,也多不在乎艺技的升华,而青睐于暴利营销。金钱,成了搅动古琴氛围池水的大棒。这种风动浪起,喜乎?悲乎?喜悲掺杂乎?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琴中蕴藏智慧,琴中蕴含哲理。琴弦松了不行,紧了也不行。只有松紧得当,才能刚柔相济。拨弦当快则快,当慢则慢;下指宜重则重,宜轻则轻,轻重快慢讲究的都是适度。适度则和谐动听。首尾相应,句间衔接自然,段落起承无隙,全曲方能优美动听。
声出于腔,腔振于弦,弦发于指,指源于心,正所谓琴为心声。心静则声清,心乱则音浊。胸有成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无二念,手指才能够在弦上轻跳曼舞。
日出为阳,月出为阴。天与地,水与火,昼与夜,上与下,左与右,前与后,黑与白,红与绿,男与女,大与小,柔与刚,软与硬,无不相克相生,相互依存。阴阳协调,谓之平衡。阴阳失调,麻烦顿生。
曲尽指住,双手抚弦,举目而望,远山如黛,近水似银。朦朦胧胧,竟生遐想。
天有阴晴,是云在作怪。月有圆缺,是光的感应。天一直是蓝的,只要穿过云层。月是圆的,只要躲过阴影。
无知幻生神秘,一个月亮,引出多少想象,生发多少故事。“月姥姥,黄巴巴。小毛孩,要吃妈。狼来了,我打它!”这是母亲啍过的摇篮曲。“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是伟人发过的感慨。“张果老,砍树丫,这边砍,那边发”,是乡间口传的演绎。“吴刚、嫦娥、玉兔、桂花酒”,皆是世间之人赋予的光彩想象。
静谧的月光下,最能丰富人的联想。美好、丑陋、无畏、恐惧、真实、虚幻,尽在脑海之中。风动莲塘,荷花飘香,真有荷花仙子在微笑?呼啦一声水响,又疑水怪水妖水鬼在兴浪。
月朦胧鸟朦胧,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雨里观山,镜中照人,乍一看都美上几分。其实是大美掩饰了小瑕疵,整体模糊了细梢末节。
日月有出有落,天气有阴有晴,世事有喜有悲,情绪有高有低,距离有远有近,境遇有顺有逆,气候有热有冷,事物有美有丑,胸怀有大有小,身体有胖有瘦,性格有刚有柔,心情有好有坏,事道有曲有直,皆为客观存在,互动互生也。
月光下,有伏有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也。日出而伏,日落而出,兽也。狗卧了,猫眯起眼睛,鹧鸪息声,夜莺唱了,知了困了,虫儿鸣了,鱼沉底了,蛇出洞了,鸡独立了,鼠活跃了。世间万象,有静有动,静是相对的,动是绝对的,大千世界,永无宁静。
月光下,动着的世界杀机四伏。何止狮子、虎、豹子、野狼等习惯捕食?原野里到处有生死角斗的战场。狐狸、黄鼠狼、老鼠、野猪、狗獾、水獭不也是夜间行动吗?生存竞争是残酷激烈的,优胜劣汰,是自然规律。多数寻猎者,一方面在寻猎自己的食物,同时,又在精心防范被天敌所寻猎。
月光下,咚鸡子在稻秧田里叫叫歇歇,彻夜不停。它在呼唤什么?展示歌喉?太单调了。召唤同伴?一直没见回应。寻呼情侣?爱个通宵,也太累了。好在月光一消,它也停了。似乎月光专为它而洒下的一样。
月光下,陷阱到处都有。人在池塘边下了钩,在河边布了网。猫头鹰躲在树冠上装睡。蛇们盘在草丛里装瘟。猫躺在地上扯着呼噜。狗卧在院子里耷拉着耳朵。其实,它们都在期望与等待,一有动静或者机会,就会迅速出击。
夜蚊子有点讨嫌明亮的月光。不过,它还是抖擞精神四处游荡。遇到对象,便不顾一切,击鼓冲锋。在过去没有蚊帐的年代,我深受其害。身上伤痕累累,痒痛难耐。更糟的是,秋后多次被老瘴打中,通用词语是患了疟疾。
看着月光,想着天上。那是很多人的向往。银河星辉、牛郎织女、北斗七星、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七仙女、八金刚、四大天王,讲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喜悲,叹不够的情怀,到不了手的幻象。
古人喜欢夜观天象,推测祸福。望着彩云追月,享受着心灵的愉悦。看到月亮戴帽,推测着来日的阴晴。日晕雨,月晕风。“月戴帽,大风到。”先辈们长期观察思考与实践,积下一颗颗宝贵的结晶。
月光下最易相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是思乡之情。“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思亲之情。还有思友之情,思故之情等。遇到迎月远去的嘎嘎鸿雁,甚想捎一份心灵的真情之书。
月光如水,月光如银,月色朦胧,月色昏沉。还记得萧何月下追韩信么?还记得伯益千里驾名驹吗?还记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吗?还记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吗?
月圆星稀,月缺星辉,赏月观星,佳期不可同日而得。世事亦是,凡事有利有弊,利弊共生。甘蔗难有两头甜。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有月当赏,有友当聚,有酒当饮,有练当舞。对月当歌,人生几何?山河依旧,人生易老,难能珍惜,切莫虚度。少当发愤,壮应奋进,老益尽心。莫辜负,一轮明月,万顷银辉!
静中思定,又抚一曲《良宵引》。良宵之美,美在心也。但愿借此心境,助我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