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圣哲先贤的诗词歌赋、稗史掌故、政论典章的文集时,常常有关于“剑”的字眼跳入眼帘。说剑、颂剑、怨剑的,如玉玑般的文字在剑的历史溪流中淙淙鸣啭。借剑咏史的、仗剑侠义的、弈剑论武的、凭剑言志的、以剑歌舞的、舞剑含威的、把剑报国的……比比皆是,让人目不暇接、心襟荡漾、掩卷而思。

仿佛从颛顼帝的曳影剑开始,恢弘的殿堂内、惨烈的战场上,就响起了剑的跫跫足音。它在春秋战国的帝王、侠士心中,燃起了野心、仇恨、道义的烈火,闪过它最炫目的光芒,铸就了它既有的辉煌。尽管它的光芒在随后的历史烟云中渐渐淡去,但是,剑,仍是人们心中抹不去的影踪,化不开的情结,直到今天,它依旧被许多人热忱地珍爱着、虔诚地膜拜着,要么倾尽心力地搜寻它,要么精心地收藏它,时时地把玩,久久地回味。它究竟有什么魔力在诱惑着人们呢?

透过历史的尘埃,那些关于剑的让人荡气回肠的故事仍然给人以启迪,给人以警醒。最著名的还是传说中干将莫邪剑的故事。此阴阳二剑真为生命之魂,生命的舞蹈。剑术为心术。心不正,则剑不为其所用,用之则污之,甚至会招致祸患。湛卢宝剑“自行而去”即为此理:故事中的眉间尺怀着为父复仇的赤子之心借义士之手成全了自己的孝心,其实是不惧楚王淫威的千古壮举。眉间尺为剑而生,也为剑而死,但死得豪气冲天;楚王却是因剑而亡,但亡得让人额手称庆。那三颗头颅在沸汤中噬斗的一刻,至今想来仍具有惊天动地、震铄古今的惨烈气息。假若在那一刻配上剑舞、剑乐,怕会更增加一份催肝裂胆的戏剧气氛。此时无剑胜有剑,于无声处听惊雷。剑芒刹那间照彻寰宇,剑气似乎浩浩汤汤,顷刻弥漫天地间。

在文人墨客那里,剑是未酬的壮志:“雄剑挂壁,时时龙鸣。不断犀象,锈涩苔生”;是出征的号角:“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是雄心未展的悲鸣:“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是郁结在胸的愁绪:“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是报国的豪情:“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蓬蒿”。在剑客心中,剑为不平而鸣:“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剑为知己而鸣:“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剑为报恩而鸣:“拔剑绕残樽,歌终便出门。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儒士季札重情重义悬剑空垄,为世人所传颂:“延陵有宝剑,价重千黄金。归来挂坟松,万古知其心”;白居易自比折剑,直抒耿介之胸臆:“拾得折剑头,不知折之由。缺落泥土中,委弃无人收。我有鄙介性,好刚不好柔”;韩愈迸发忠臣不屈于奸佞的忧愤:“我心如冰剑如雪,不能刺谗夫。使我心腐剑锋折”;北宋王令英雄抱负冲云天:“剑气寒高倚暮空,男儿日月锁心胸。”......凡此种种,剑虽无口,其心有言;剑意柔肠,剑心悠悠;弹剑高歌,千古铮铮。

我常生疑问:在古代冷兵器中,刀枪剑戟,矛戈斧钺……剑,恐怕是较早退出沙场的武器之一,但是唯独它,被人们所钟情。自古以来,剑,被寄予了太多的爱,也寄予了太多的痛;寄予了太多的风雅,也寄予了太多的沉重。剑成为许多中国人心、意、志、情的悲情符号,蕴含了深厚的文化意蕴,在悠悠岁月里涂满了色彩斑斓的油彩。

剑身上的历史烟尘早已被人们拂拭而去,剑本身也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人们对剑的情结却以不同方式存在,或藏于匣中,或隐于鞘里,或高挂殿堂,或被习武之人所珍视,或被雅士们时时赏玩。但最为重要的是:或人,或国,要拥有一把无形剑,剑首可折,剑心恒正。人心中的那把无形“剑”,当含蓄内敛,有所不容,也有所不恕;持重不浮,剑心不锈;国之无形“剑”,当聚锋有芒,威而不露,剑气森森,剑芒煌煌;含日月之光华,有江河之气象。

这也许是人们内心真正的情结所在,也许是剑的良苦箴言!